第九十二章 威远镖局

盛景三年，盛夏。 与二仙观不同的是，威远镖局的总部居然坐落在一片凡人居住的区域内。跟着刘仲虎刚走进这里，唐君就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各种招牌高低错落，旧元时期的钢筋水泥与新元时期的雕梁画栋相映成趣，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上洋溢着油炸食物的香气和骡马的粪便臭气，行人们脚步匆匆，偶尔钻进一家店铺讨价还价。 刘仲虎挺着胸膛走在街上，犹如横行霸道的流氓一般，偏偏遇到的每一个凡人都会与他打招呼： “三师兄，今天又去哪儿降妖了啊？” “没有没有，刚从五脏庙下班。” “三师兄，好久不见，小老儿这里有些梨花酥，拿几块尝尝味道？” “不了，我家那个二师祖骂人可凶，不让拿别人东西。” “哎呦，三师兄，上次说好了要来奴家这里促膝谈心的，你老是爽约，趁着今天时辰还早，进来坐一会嘛，奴家这边凡间的花虽然娇弱一些，但也是可以采的。啊呀，你身边这个小哥好俊，进来姐姐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刘仲虎再没搭话，而是拖着唐君急忙逃离，脸上已是红成了一片，走出好远才心有余悸回头张望一眼，咕哝道：“妖女，老是惦记老子的童子身。” 唐君道：“看来三师兄与这边的人颇为熟络啊。” 刘仲虎自豪道：“那是当然，这一片的街坊都是威远镖局罩着的，外面的人不敢轻易进来闹事，所以大家都认同我们。”他随即声音低了下去，面色有些黯淡，“我们师兄弟几个本来就是孤儿，从小在街上玩耍，可以说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习武修道有成，护着他们也是理所应当。” 来到威远镖局门口，正门洞开，门板似乎已经不翼而飞，两边的石狮子一只歪歪斜斜摆着，另一只不见踪影，刘仲虎见唐君的视线看向空地，解释道：“哦，还有一只被大师兄拿去压腌菜了，正好没有趁手的石头。” 唐君：“……”这威远镖局还真是有点不讲究，颇有些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意味在里面。山门也没有，正门不过是个普通石门，远远不如二仙观幽深古朴，典雅大气。看上去就像是个凡人开办的武局。 走进石门，入目而见便是一片空旷的场地，赤裸着上身的威远弟子在烈日暴晒下正在修行。他们有的背着如同小山般的巨石在操场上艰难步行，汗流浃背却是一步一个脚印，有的双臂缠满布条使劲轰击着面前的铁柱，那根大腿粗细的实心铁柱肉眼可见的已经有了一个弯度。有的腿上绑满了布带从深坑里跳上又跳下，循环反复，乐此不疲。 “都是些刚入门的弟子，练练体力。”刘仲虎轻描淡写道，语气中却有着自豪。弟子们见三师兄陪着一个二仙观普通弟子装束的年轻道士进来，纷纷看了过来。二仙观与威远镖局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二仙观高高在下，不理人间俗事，威远镖局扎根市井，与凡夫俗子们打成一片，若是说严池代表二仙观来谈事还情有可原，像唐君这样装束的普通弟子进威远的门却是极为少见。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挥舞着竹竿列队跑来，嘴里唱着儿歌：“邓雄聋，豆姐怂，厨娘喜欢大师兄。”后面一个少女脸红到了耳根，挥舞着擀面杖气急败坏的追着。 “不准再唱，不然晚上都没饭吃。” 孩童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那少女来到唐君跟前，有些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红，匆匆一个万福后便逃了开去。 “豆姐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她没有修行的资质，只能在后厨做些勤杂事物，却是我们的大总管。”刘仲虎介绍道，见唐君还在注视着豆姐的背影，不由紧张道：“你可别打豆姐的主意，她只喜欢我家大师兄。” 豆姐虽然布裙木钗，眉目清秀，但是看上去也只不过是小家碧玉邻家妹子的长相，身段也是少女模样，不说烟视媚行的沁园春，便是比起阮晴和何湘妃也远远不如，唐君失笑道：“不至于，只是有些好奇，她可能不适合武宗修行，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也许适合他门修行之法？” 少女的手指修长细腻，正是符师最适合的手型之一，基于同类的敏锐感觉，唐君认为这帮子武夫可能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刘仲虎却大大咧咧道：“他们也没办法，我们倒是抢了不少的秘籍经典，问题是没人懂这些。”他生恐唐君继续讨论豆姐，拉着他进入了正堂，正堂上坐着几个老人，居中的一位身材矮小，没有像二仙观的长老一般蓄须，脸皮光洁，却是皱纹密布，从左眉到右嘴角，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疤，他一身粗布衣服，拿着一根烟杆正蹲在椅子吞云吐雾，看上去就是一个城外坞堡中耕地的老农。 这老人见到刘仲虎进来，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若无其事道：“回来了？” 刘仲虎笑呵呵道：“二师祖，我和你说，今天有个重要消息，所……” 话未说完，老人一个闪现竟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手中烟杆劈头盖脸打了过去，口中骂道：“叫你接生意，生意没接到，就知道翘班，是不是太久没收拾你了？” 那烟杆看上去似乎只是普通竹子所制，在他手上却如同一根铁锏一般，打得刘仲虎抱头鼠窜，吱哇乱叫。一身铜筋铁骨肌肉犹如鉄铸的三师兄，能够硬抗钢铁厂妖怪的攻击，却在这根烟杆下面溃不成军，连声讨饶： “二师祖，不要再打了，本来脑子就笨，你还打我头，哎呦——” 将刘仲虎暴揍一顿后，老人才收起烟杆，烟杆中的烟草竟然还没有熄灭，他吞吐了几口后眯着眼睛打量唐君后问道：“二仙观的小道士来威远做什么啊？” 捂着头的刘仲虎急忙一五一十的将前因后果汇报了一遍，随后便委屈道：“二师祖，你说这是不是大消息，我急急忙忙回来禀报。” 被称作二师祖的老人眼睛一瞪，神情不怒自威：“打不得你了？不过就是上面的人下来历练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次不是这样。再说这消息我们几个早就知道了，这次破君山的人不会来严州。跟咱们没关系，那帮子家伙要是惹到威远，就揍他们。” 随即他向着唐君道：“原来你就是唐君，仲虎周毅他们回来说了好几次小先生，我还以为是他们眼光短见识浅，没见过好的符师被忽悠了，看你虽然年轻，不知道水平如何。” 唐君微笑道：“前辈意欲如何？” 二师祖呵呵笑道：“也不干嘛，威远虽然穷，也是有几件符器的。只不过这帮子糙胚粗手大脚，把东西用坏了。小先生若是能帮忙修复，店面的事情好说，门外的那一条产业都是威远的，尽管挑一间空置的入驻就行。” 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不管是哪个势力的高层，都不是省油的灯。唐君想了想似乎不亏，修复符器对于别人来说是难事，对于自己来说轻而易举，拿此换一件免费的铺面，何乐而不为呢？ 得到唐君同意后，刘仲虎很有眼色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堆斧钺钩叉等重兵器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威远弟子，里面就有周毅和白子恢，朝着唐君挤眉弄眼的示意打招呼。 看着那一堆锈迹斑斑的钢铁兵器，唐君不禁陷入了沉思，莫非刘仲虎这个铁憨憨以为他是个铁匠？ 二师祖冷哼道：“你们来了正好，索性给唐君打个下手，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众弟子轰然应诺，声势浩大。 唐君苦笑道：“我恐怕只能修复符器，匠师的化生诀还不熟悉，这些普通铁器恐怕力不能及。” 二师祖眼睛一亮，还会匠师？这可是捡到宝了啊，当即便斥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那些粗苯家伙拿出来作甚？还不把那把锏给唐君看看。” 刘仲虎也不敢反驳，乖乖的挑出一把铁锏递给唐君，这把铁锏呈现四棱形状，入手便是威远弟子喜欢的重量，铁锏上的符文早已磨损，依稀可见有个摄火符，大概是击打到敌人身体上能够引发符火，算是一件常见的符器。 “我需要桌子椅子，还有妖血。”唐君一见便有了想法，出声道。不等二师祖吩咐，弟子们便忙碌起来，很快便布置好了一切，便是妖血都扛了一大坛子过来。 见到唐君诧异的眼神，刘仲虎笑呵呵道：“威远武夫平时就要用妖血炼体，这种东西在威远镖局最是常见。”好吧，这算是以后有材料的稳定来源了，唐君顿时有了些其他的想法，妖血对于符师来说是最为重要的材料之一，别的不说，就说他怀里揣着的《太上洞玄灵宝天罡神符》上面的天罡符，就需要用三阶妖血来涂制。 所以威远镖局对他来说，就属于值得结交的势力，这帮汉子虽然粗俗不堪，但是做事堂堂正正，行事风格极为符合唐君胃口，虽然二仙观已经帮他背书，但是国宁寺不可不防，何况还有霆字营这种半官方的势力在背后觊觎，有了威远镖局的帮助，也许日后能够减少很多争端。 想到这里，唐君对着眼前的铁锏仔细研究起来，不多时便有了决断，随即下刀如飞篆刻起来。一干平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睁着大眼，紧紧盯住少年如同蝴蝶飞舞的手指在铁锏上的方寸之地上肆意操作，铣刀行云流水一般将符文刻出，随即用朱砂混合妖血填满。很快暗褐色的铁锏上便布满了鲜红色的符文，显得妖异而又古怪。 几位不熟悉唐君的威远弟子不禁内心嘀咕，这烈火锏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啊，最多几个符文而已，哪里来连成这么一串？莫不是这小白脸不会修复，糊弄了事？ 尤其是见到唐君甚至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开始翻阅查找的时候，他们的心里就越发不踏实了。你就算不懂，至少找个理由去厕所找啊，哪有当着我们面查书的，这分明就是不懂么。也不知道二师祖怎么突然发神经，居然让这么个小鬼来修符器，你看二仙观藏经阁里那些老符师，哪个不是满脸褶子一嘴胡须的，那看上去才叫经验丰富。 刘仲虎内心惴惴不安，之前用毒牙刀的时候虽然觉得诸般顺手，砍起妖怪来如同砍瓜切菜，但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唐君制器，这把铁锏又是威远镖局为数不多的珍藏之一，要是修坏了不知道二师祖会不会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 刻画好最后一个符文，唐君长舒了一口气，这也是他第一次将天罡符运用在符器上，或许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全新的挑战，但是如果这把符器制成了，那么他在符文上的造诣想必会更上一层楼，看着周围威远弟子们或希冀或怀疑的眼神，唐君赧然道：“不知道有没有三阶妖血？”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威远弟子们平日里用妖血炼体已经很奢侈了，向来都是能省则省，用用一阶妖血也就罢了，三阶妖血就算是二师祖这样的威远当家人也舍不得用，你居然开口就是三阶，把威远镖局当做春江水府了不成。 二师祖深深的看了唐君一眼，淡然道：“三阶妖血虽然珍贵，威远固然穷，终归还是有上几滴的，只不过还请唐道友告知老夫，这三阶妖血用来做什么？” “哦，我加了一个天罡符上去，要用三阶妖血才能激发。”唐君轻描淡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