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子非鱼

小剑非常袖珍，看上去就像是稚童的玩具一般，可是其上散发出来的剑气却让掌柜和胖子连呼吸都觉得火辣辣的，似乎连吸入的空气中都充满了锋锐的庚金之气，让自己的肺部生疼。 它就好像顽皮好奇的游鱼一般，轻轻啄击着胖子的眉心，胖子额头现出一颗血珠，却不敢擦拭，任由它沿着鼻梁流下。 在场的两人都认识这把剑，南华宗人间行走墨清秋的飞剑，“子非鱼”。这个煞星，怎么提前到严州了？ 那声音的主人并不露面，懒洋洋道：“要杀我，你还不够格，叫你师父来，给你一个教训，滚出严州，蜘蛛玩得很好，以后不要再玩了。” 说罢，飞剑微微一动，便将胖子两只拇指斩落，倏忽一下，飞射而去。胖子闷哼一声，强忍痛苦，却不敢出声哀嚎。 良久之后，矮胖掌柜才敢用神识搜索四周，随即沉着脸道：“走了。”他看着地上的断指，目光闪动，沉吟道：“要我帮你请造化医院过来吗？” 而此时远在小卖部二楼的人手蜘蛛，忽然也哀鸣一声，前颚上代表螯肢的两只大拇指掉落下来，它焦急地围着拇指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八只手指用力，自窗台上纵跃下去，隐入黑暗之中。 五脏庙脾府的街道之上，阮晴亲热地挽住一个中年人的手臂，开心道：“墨叔叔最好啦。” 那中年人眼神宠溺，苦笑道：“我刚到严州你就软磨硬泡的求我来为那小子出口气，你背地里做的这些，那小子知道么？” 阮晴眼神游移，撇嘴道：“要他知道干嘛呀，他是我的跟班，小弟受欺负了，老大当然要为他出头啊。”她捏起粉嫩的拳头，在空气中挥舞一下，气势汹汹道：“连侯先生都说要来教训他们呢，要不是长老们拦着，八景除秽幡就出动了。” 中年人眼中有些后怕神色：“这老头，一见面就要我背【逍遥游】，我哪背得出来？要不是躲着他，我哪里会出来跟你趟这汪浑水，当楼外楼很好欺负么。” 阮晴笑嘻嘻地：“不管趟不趟，你已经在浑水中啦，以后可要罩着那个家伙啊。那，你和我说好的，打完楼外楼要陪我逛街的。” 中年人脸色又是一变，叹息道：“罢罢罢，谁叫我欠你爹娘的，今天就豁出这条老命陪你好了。” “我已经五年没见过他们了。”阮晴收住笑容，垂下眼帘，幽幽道。 中年人暗自后悔自己多嘴，拍拍侄女挽住自己手臂的手，安慰道：“瀛洲驻守，十五年一期，你爹娘在上面威风的很，听说杀了不少天外邪魔。” 他眼神苦涩，脸上却在强颜欢笑，心中暗道：阮兄，素梅，你们在天之灵但请安息，晴儿我会当自己女儿照顾，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 …… 唐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大通铺上，周毅的腿搁在自己肚子上，白子恢的手压在腿上，刘仲虎躺在地上抱着一根钢枪睡的正香。房间内呼噜声震耳欲聋，此起彼伏，若是有妖怪置身其中，只怕要被活活震死。 他费劲地从人堆中拔出手脚，起身来到屋外。空气中飘荡着米粥的香气，王老大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在操场上一板一眼的晨操，这批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威远的下一代弟子。 “小先生——” “小先生早。” “小先生早饭吃了没？豆姐熬粥了，赶紧去喝。” 有眼尖的孩子看见了唐君，用稚嫩而尖利的童声打着招呼，王老大努力保持下一代大师兄的威严，厉声呵斥，孩子们却不管不顾开口问好，人群中一片混乱。 唐君微笑着点头示意，豆姐跑出来羞涩的用围裙擦着手，问道：“小先生可要用些早餐？” 修士一般到了二阶以上就很少食用凡俗的食物，也有个别修行辟谷术的从一阶开始就不食用尘世间的食物，只有武夫这种需要保持自身气血的修士才会大量进食。 宿醉后的早晨，喝一碗稀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舒服的了，唐君拱手道谢后豆姐便端了一个海碗出来，里面满满的一碗粥，唐君却有些发愁，这海碗都可以拿来洗脸了，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豆姐见他不动作，宽慰道：“小先生放心吃，里面还有，管够。” 唐君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喝完自己的份额，见威远众人都还未出现，索性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卖部，今天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一件事就将那个玉兔的捣药钵拿出来，将原材料放了进去，石钵表面竟然出现了一个进度条，唐君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觉得时间成本还算可以，便把它丢在一边不去管它。 然后便是编织璎珞的手工活，其实编织璎珞本身不难，难的是如何在上面设计篆刻符文改善八景除秽幡之前留下的隐患和暗伤。唐君编了一截之后就发现这活太繁琐了，自己的时间用在这个上面简直就是浪费，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便站到店铺门口高声喊道：“王老大！” “来了——”未来的大师兄一溜烟跑了进来，“小先生有什么吩咐？” 唐君直截了当道：“有个赚钱的活你接不接？” 王老大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作为孤儿被威远收留，其实他们这批孩子的内心敏感的很，每天白吃白住却不能做些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如果能赚点钱贴补局里也是好的，因此立马将自己瘦弱的胸脯拍得邦邦响：“接，什么活都接。” “你去把大家都叫来。”唐君吩咐道，于是王老大又飞奔回去将一帮孩子全部叫了进来，唐君便现场演示了一遍璎珞的编制方法，教了几遍之后便让孩子们现场演练，见大家都会了之后便宣布道：“一根一个符钱，我要八根，材料到我这里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孩子们齐声欢呼，领了材料便雀跃散去。唐君长舒一口气，觉得终于解放了双手可以做些别的事了。抬头却发现有个散修正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名散修发髻散乱，胡子拉碴，身上皮甲也穿的极为随意，看上去一副潦倒模样，偏偏一双眼睛极为明亮，眉目也极为周正，若是收拾一番，应该也是一个帅气风流的人物，他头上发髻只是随便抓起一把头发挽了个髻，松松垮垮随时都有披散下来的危险，却用一根银亮的簪子简单插住。嘴里叼着一根在新元时代极为少见的自制卷烟，烟头明灭不定，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他看着唐君的眼神似乎有些轻视，含糊道：“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唐君？听说把霆字营的统领干倒了？” “正是在下，不知师兄有何贵干。”唐君站起身行礼道。 散修懒洋洋道：“不敢当，我姓邱，叫我老邱就好，听说你能做符器，我这里有些妖材你看看。” 唐君不禁高兴起来，广告效应这么大的么，马上就有人上门了。他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下与陈宇霆邀战，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给自己做广告，嗯，主打的就是一个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的形象。 这个不修边幅的散修在唐君眼里立马变成了和蔼可亲的财神爷，他亲切道：“自然是做的，小店刚开业不久，优惠酬宾，制作费用八折。” 也不见老邱如何动作，一根通体漆黑如同弯曲竹笋般的角状物就被丢在了唐君面前。“这是建安河水府铁角将军的角，它是一头分水犀牛，上岸吞吃百姓牲畜，被我遇见，便斩了取出这角，你可能做？” 唐君肃然起敬，这犀牛角上暗金色纹路隐隐呈现，看气息分明是三阶妖材，能够轻松斩杀三阶妖怪的修士在散修中绝对算得上高手，他拿起犀牛角仔细查看一番后问老邱：“邱师兄想要什么样的法器？” “哦？”老邱来了兴趣，看着少年的眼睛，“我要什么你还能做出来？” 唐君淡淡微笑，神态中却充满自信：“既然开这个店，当然要有点小小的能耐，否则怎么和五脏庙里那些人比。” 老邱想了想道：“我要小巧一些可爱一些，最好是能随身隐藏可携带的，兼具保护和攻击功能。” 唐君面色古怪：“给女修士用的？” “是的，给女孩儿用，你可别做的太丑，她若是不喜欢你可就惨了。”老邱叮嘱道，唐君心里暗想，她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是你惨又不是我惨，只不过你会让我惨罢了。 讲实话，犀牛角这种坚挺粗壮的妖材给女孩子用，实在有些暴殄天物，如果是武宗修士用，唐君随随便便就有几十种方法，但是给女修士做，还要小巧可爱，就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奈何甲方爸爸财大气粗，三阶妖材随手拿来讨佳人芳心，不管如何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他想了片刻问道：“邱师兄这里可有这头犀牛妖的牛皮？” 老邱淡淡道：“你要多少？” 唐君笑道：“一小块即可，我做一条细细的皮带，这根牛角改成腰带扣，上面篆刻符文，便能做一条分水带，不仅在水中畅行无阻，还能兼具保护功能。” 老邱盯住他看了几眼，眼中露出淡淡的欣赏之色，丢出一整张犀牛皮和一瓶妖血后转身离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三天后来取货。”竟是连加工费用都没有问就直接走了。 高手啊，老邱离去之后唐君还在感叹，价值上千符钱的妖血妖材随手就丢在店里，竟然丝毫不怕他卷铺盖跑路，而且犀牛角和犀牛皮这么大体积的妖材竟然看不出他如何取出的，这就是玉府境修士的标志，自身气海内成天地，修成玉府福地，能够容纳外物，简直就是随身带了个后勤基地。当初沁园春也是如此，身上一件纱裙外空无一物，随手就能掏出各种瓶瓶罐罐。 看来三天七派派遣弟子下界红尘历练的时间愈发临近了，严州风云变幻，各处奇人异事纷纷涌现，也不知是好是坏，连建安河水府的妖族将军都被斩了，盛夏过后想必严州要经历一个多事之秋。 不过这些对于唐君来说还太遥远，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分水带，璎珞，乌鸡白凤丸，以及消灭狼妖之后剩下的那些狼牙，昨晚答应唐铁鹞给威远再做一件符器。 这些是工作也好，任务也好，人情也好，都是这几天的日常了。唐君幸福且烦恼的叹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是很抗拒做这些苦逼的打工事情。似乎前世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成日在研究和工作的环境中，降妖除魔似乎只是工作之余的调节方式，偶尔也需要换换脑子不是。 其实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如果你一直在做的是重复枯燥单调的事情，你就会认为自己在做苦逼的打工；如果你做的是自己喜欢而且别人认可并尊重的事情，那么反而会逐渐投入其中并且乐之不疲。 唐君现在就是这样，每制作出一件符器或者法器，看着别人惊叹和欣喜的表情，他便会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就像是亢龙锏，如果这件半法器的存在能让威远弟子少受一点伤，或者少死一个人，都会让他产生莫大的欣慰。 当他沉浸入法器的制作中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街上人喊马嘶，王老大尖利而高兴的声音在外面回荡：“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