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张氏医馆

我去张傻家，平时拥挤不通的街道突然变得冷冷清清的，七天没有出门了，感觉到风很亲切，阳光很刺眼，天空蓝得如碧水。 张傻家的“张氏祖传中医馆”是一个有天井的庭院，青砖白墙的两层瓦房，天井里的右房就是门诊，坐堂的是张傻的父亲张本康，张本康面容枯廋，颧骨高凸，胡须花白，神情淡然，像一个世外高人，他那淡定沉着的模样，仿佛是天塌了又如何。门口堆满了人，有的牵着孩子，有的背着孩子，咳嗽的声音和人们焦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天井里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热气腾腾，弥漫起中药的气味，天井的空气中都是中草药的味道。 张本康走到天井里，对众人说道，“这把脉就不用了，病情都大同小异，诸位邻里街坊远乡近亲，这病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两三年总会有一回，但也不是旧社会了，来了就死人一堆，凡是接种过疫苗的人都不会有大问题。我们都得感谢共产党，疫病一起，看看，医院的人和部队的人挨家挨户的查看，我们张家少说也经世百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为老百姓操心的政府，真是没有见过。以前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官员贪污朝廷的救灾款，药商趁机发灾难财，老百姓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张家能做的就是布施药汤，济接病者。这样做，还是挡了那些人的财路。” 有人夸奖，“你们张家是善德之人，所以，百年不倒。” 张本康接着说，“医者管生死，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既可医生，也可医死。但医家再好的技术药方也只是术，但再好的术，遇到不好的世道，能救几个人？所以，真正的救世者，不是术，而是道。如遇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身体康健，医馆就可以停业了。过去遇到这种疫病，朝廷不惜毁掉一村一乡一县而保他的天下。如今的共产党却是连一个人也要救，这就是天下大道的区别。我张家医馆，传名“求到好”，但救得了几人？只有盛世天下，才救得了天下人。各位邻里街坊远乡近亲，我们现在是生逢其时，遇到了最好的年代啊。否则，这次疫病，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张本康拱手向天，“只要天下安宁，国泰民安，我张家医馆停业又如何？” 我看着张傻的父亲，实际上是张傻的养父，在天井里讲什么道和术，我大概听明白了，就是再好的医馆也比不上好的社会，他说的话就像他家的药方，还是很有道理的。 我到了二楼张傻的房间，见张傻躺在床上咳嗽，哼哼唧唧，“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要死了还有力气哼哼？” 张傻眼睛都不睁，“你谁呀？” “咱们不是拜过的弟兄吗？你都给我送药了，我得过来看你是怎么死的呀。” “风子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死也得个安逸死。我已经让我爹准备后事了。这次疫病就是为我而来的，来收我的，所以，范登科的父亲说的话就要应验了。” “好吧，既然你这样想死，那就只有顺你的意了，我去给你准备一个祭帐，让你也走得风风光光的，也不枉你来世间走了一回。” “风子哥，你就不能像一个大哥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不像大哥样？你像什么样？你父亲在学雷锋，接济病人，你却在这里睡大觉，你还是我的兄弟吗？” “大哥，我不是病了嘛，我得躺着，我要看他们家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做他们的家人。” “你还要人家怎么做才算把你当家人？你这就是瞎折腾，作死。天井里那么多的病人，我们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吴老师怎么样了？同学们怎么样了？你的脑子除了想你自己，能不能想想别人？” “我只有二十年的时间，我没有功夫去想别人。” “算了，不跟你说了，走了。” “唉，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我奶奶见我好了，就跟军医走了，去给有病的人看病去了。” “她这么大年纪了，看什么病啊，万一把自己累倒了呢？” “我劝不住。知道我俩好，就叫我来跟你呆几天。其实，我也担心你，你给我送药，那样担心我，我怎么会不担心你呢？可你却躺在床上装病。” “我没装，我真的是什么什么地方都不舒服，四处八到都不舒服。” “接着装，早就跟你说过了，就是只活到二十岁，也要活出自己的精彩，可是你就是一个等死的样子。难道你就为了一句无聊的话无聊地等待吗？” “虽然只是一句话，可却像是咒语，常常让我打不起精神来。” “所以，你不是得了麻疹，是脑子有病。” “好，好好，大哥，我有病，你说吧，我们现在做什么，我听你的。” “这不差不多。我们下去给那些病人送汤药吧。” “万一把我传染了呢？” “只要接种过疫苗，一般不会再次染上。” “我当然打过疫苗，可我还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是谁呀？“求到好”家的儿子。” “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下去吧。” 我和张傻下了楼，开始给看病的人们递送汤药，人们接过汤药，要说好多个谢谢，“看病不收钱，还这样热情，你们这俩个孩子真是红旗下的好少年。” 张傻家不收钱，看病的人们就采取了另外的感谢方式，有的送兰瓜，有的送腊肉，有的送米，有的送洋芋，有的送鸡蛋，有的送新鲜的猪肉，有的送活鸡，天井的一角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且是越堆越多，送东西的人也不打个招呼，放下东西就走了，大家都忙，也没有人顾及是谁送的东西。 张本康看着越堆越多的东西，“邻里街坊，你们这样，让我张某情何以堪？” 有人说，“张医生，你就不要在意了，你看病不但不收钱，还拿出自己家的药，连孩子都出来帮忙，这些东西哪里还是东西，都是一家一家人的心意，跟命相比，这些东西就啥都不是。” 张本康看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发呆，一只鸡优雅地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大家的日子现在都过得不容易，我这不成了趁火打劫吗？不行，我不能接受这些东西，一件也不能。” 我想起了吴指挥长和吴老师为了改善基地人们的生活，连自己的手表都卖了，就对张傻说，“跟这些东西找到主人怎么找？再说这些东西也都是人家的心意。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处理这些东西。” “快说，快说。” “那些帮我们看病的军医，连肉都吃不上，不如把这些东西全都送到部队去，我听那个女军医说“人民军队为人民”，那人民当然也要爱军队。你把这个主意告诉你爹，看他怎么想。” “这个主意好。” 张傻拉着我去到张本康跟前，对张本康说道，“我爹，风子说部队上的那些人连肉都吃不上，看看那些军医和战士为了抗击病毒，一个一个都累倒了，不如把这些东西送给部队，也能代表我们地方的心意。” 张本康双手一拍，“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你小子也有对的时候，对，就这样办。” 这时，进来两个军医，女军医问道，“张医生，你这里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处理不了的病例？” “暂时没有。” 我听出来了，女军医就是帮我看病的那个人，女军医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 “你好，军医姐姐，谢谢你们看好了我的病。” “不用谢，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应该做的。” “军医姐姐，我奶奶呢？” “哦，你奶奶还在挨家挨户的帮人看病呢，你奶奶真了不起，医术高明呢。” 张本康走到女军医面前，“小同志，是这样，你看，邻里街坊为了表达对人民子弟兵的情义，可又不知道把东西送到哪里，所以，都送到我这里来了。小同志，你告诉我，怎么才能送到你们部队。” 女军医当即摇头，“不行，不行。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必须做的事情，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是我军的传统。” “哎，小同志，你说的不错，可你想过没有，部队是针我们是线呢。” 女军医想了想，“嗯，这个，是这个理，不过，我们还是必须请示首长，不敢自作主张。” “好，那就赶紧请示吧，如果不赶紧搬走，我这里地方小，堆不下了。” “行吧。我们会请示首长的。这里暂时没有特殊病例，我们就先走了，还要到各个病区看看。” 女军医刚走，医馆门口就响起了急促的叫声，“让，让让，张医生，张医生在吗？”大喊大叫的人居然是我们雷校长，淡定的张本康听到如此急迫的声音，还是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雷校长大声喊道，“张医生，宁愿我死，这个人可死不得。” 听见雷校长的声音，我们也急了，担架上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人死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