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毛乌素沙地的细砂落在马彪黑长又沮丧的脸上，这会儿该他心情落入低谷如丧家之犬了。但他还是没有绝望，因为身边有人给打气。是危难中救他的原主子龙小克。 哈巴湖边，龙小克双手抱臂靠在一棵小胡杨上。他正放眼望着从近到远的河滩、草甸、灌丛、沙地，一簇簇干枯落寞的芨芨草，一片片林海茫茫的沙柳林。 他把目光收回又落在跟前的一棵小叶杨上，说： “马帅，这棵树上没叶了，光秃秃的，看起来像死了，可它还有命，其实是活得正旺得时候。所以，悄悄地怂了的低姿态有时也是保命的一种方式。” “不敢当，大当家，你还是叫我马彪好。”马彪有点急，脸红了，有了一丝羞欠的表情。 “尊人是礼，过去一直叫你彪叔，今儿你人多了能打，独大了，应称你马大帅。可你手下人又少了，我还叫你马帅吧！”龙小克一只脚跐着地，脸上的笑意有点揶嘲。 他又接着说，“这个树，夏天叶亮青翠，和人一样最风光惹眼。冬里土眉枯眼，却不惹人过目，安全……” “我知道了，大当家，我再不充大冒失了。”龙小克话未说完，马彪连忙上前对他躬身揖手垂头。又大声说，“谢大当家救命之恩，今后马彪一切听从大当家。”说完又单膝一跪。 龙小克却背转过身子，一直不说话，缄默着像哈巴湖冰冻着的黄森森湖面一样可怕。 时间一分分过去，远处不时传来一声战马的吭气声和风掠过冰面带起的一点细砂飞扬。 马彪又一腿跪地，说：“大当家有何吩咐，你放心我照做便是了，你还是我的掌柜。” “不敢使唤你，你不做撒，只问你一件事。” “大当家的请说。” “青头山的马大帅是怎么死得？你知道吗？”一股冰幽幽地声音传了过来。尤其说到那个“死”字时声音压实拉长，令人不寒而栗。 …… 马彪一阵忐忑，刹时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原来龙小克话里话外之音，最纠结的是当年岳父马大帅被当女婿的他一把匕首插进喉咙上死得真相；难道今儿救我是为保住秘密，可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杀死我？为了秘密，为何救我，我死在甘军手里岂不更好！ 马彪心思极力的盘算着，但容不得他半点含糊，赶紧陈述：“马大帅是官军上山围剿时战败被杀死的，我们那天到了救他时，马大帅已死了。” “不对！” “我们救他走，马大帅宁死不走，舍命一拼，最后战死。” “也不对！” …… “听人说马大帅被官兵杀死了，一把刀子插在他脖子上……” “差不多……往全里说。”龙小克鼓励他往下讲。 “咱们到了见官兵已攻上了山，救他走，他不肯，非要舍命跟官军一拼，咱们硬抬他走，他拔出刀以死威胁，后来给阿舍尔和里达留了东西，安顿了后事让咱们走，咱们刚前脚起身，马大帅就被官军围住。再后来听说大帅被官军杀死了。”马彪边咽着吐沫，边想边说。 “对，谁作证呢？” “我。”马彪知道马大帅死前那阵时候，只有他在场，他赶忙急着说。 ……又一阵沉默后：“谁信呢？” 一个“谁信呢”让马彪张大了嘴，半茬山羊胡子抖颤，他脑门子上已经出汗水了。 ——龙小克待他不是过去的龙小克了。马彪虽然有些不相信，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龙小克二百精骑呈扇形之势。留下东面那是向着定边甘军的方向。 马彪面西起誓说他一定保守马大帅死的秘密。并用刀削了左手的一根半截指头说胡达做证，他发起了血誓。 龙小克转过身来，扶了他起来，给他包扎着说：“马帅，我连马大帅的宝贝鹿筋鞭子都给了你，能不信你吗！不是我不信你，我怕你受不了手下人的鼓惑。后头事情还多着呢！有些事咱俩必须一条心。” “掌柜的，我的命都是你的，自搭我跟随了龙大……” “不说了，那件事查出眉眼了吗？”龙小克说得是谁向丁善人告密龙家家眷住地的事。 “我正在查，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费心了，不过也没多大意义了。” “啊？”…… 马彪一行人马听龙小克指使，从东向西到下马关，又北上从平西堡窜进了万山奔腾的贺兰山，啸居山林当流寇去了。 马彪临走上马时，龙小克贴近他耳朵，说：“彪叔，我病真的好了。” 马彪一惊，一笑。俩人同时一阵大笑。 石砚子山上他两人被丁善人用李代桃僵之计放逃后，龙小克隐秘的布置人在龙家眷属和阿舍尔的藏身住处埋伏了人。他不但没有坐以待毙，反而守株待兔反杀了丁善人派来的杀手，然后换了住处隐身。——这几个地方倒是凭添了几起官府至今未破的无名命案。 做完这些，龙小克向住在开封候家胡同的阿舍尔道别，说去找马大帅下落。 阿舍尔淌着眼泪说：“最好把大领回来，叫大洗手，不干卖命的事了。” 龙小克替她擦干眼泪，说：“最好是这样，回来后一家子住在一搭尼，我给他老人家送终。” 龙小克慷慨而去，但不是救他，而是去要他老丈人命的。在青头山上龙小克实现了他二十年来藏在心底最大最恶毒的念想：让马大帅死！ ——龙小克岂止是一个恨字了得！他心底时刻盼着马大帅死，连做梦都盼着，他必须要死在他手里——因为自从马大帅把龙小克一顿杀威棒打废了的那一刻起，他被阉割了，他成了半个男人。 他的肾被打伤后便没有了性事，性无能的人从心理慢慢自卑了。但他表现出来的不是自卑，而是沉默隐忍，他内心深处选择了隐藏很深的仇恨，他仇恨马大帅仇恨一切。 黑夜来临时就是他苦难的开始，尽管美丽忠心的阿舍尔从不抱怨他，还让慰他。越是这样，他内心越悲哀越自惭形秽。他在她跟前好像矮了一截，缺了男人的征服欲占有欲的他，躲着她，远离她。 他这个威镇一方的大当家少了男人的家当，却只有暗自卑泣。 石砚子山上龙二克教的匪歌里有一句“吃吃喝喝”让其他下半身动物是男人的土匪过得好不快活，而他一个雄性爆发期的男人心乏的对吃喝都感觉无味了，见了心爱的女人更没有一点兴趣和冲动，本身就不正常，不是个男人啊！——这一切全都拜老丈人马大帅所赐！ 他一度惩罚过几个嫖风浪当的手下，可过了段时间竟跑了几个。不行，当土匪的还得让“老二”吃好耍好。他又把“日日戳戳”放开了。 他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一样是个男人，他领着几个亲信嫖过几回土妓暗娼，胡揣乱摸一通，不是酒喝多了就是睡着了。 那些婊子见这个英挺白净的男人不压身，以为自个儿不配一番自怨。但得了比别人多的白花花银子，又见他领得些人模样，见过世面的风尘女那个敢胡乱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