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君如玉

上床躺会儿... 陈令秋表情古怪。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冯潇儿似乎是察觉到有歧义，又连忙补充：“本妃这还不是为你身子着想吗，不许跟我犟。” 见冯潇儿忽然变了性子，第一次被人管的陈令秋显得有些无奈：“酣睡一场，外伤都好的差不多了，精神气也好了许多，再躺下去也没什么裨益，只会心生烦闷。” “真的？” 陈令秋神色诚恳的点了点头。 之前一战他留下的伤势几乎都是经络受损的内伤，昏睡小半旬之后，已经没什么太大碍。 见他的样子不像有假，冯潇儿眼中虽有狐疑，但也只当陈令秋武夫体魄强于常人。 可担忧虽少了许多，心中的愧疚感却是未消半分。 垂下眸子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后，见穿好衣裳的陈令秋抬起手，月柳正打算为其围系腰带时，冯潇儿忽然走上前，从月丫头手中接过白玉系带，像是要亲自为世子围系。 见到这一幕的陈令秋，本想开口拒绝，只是等望见冯潇儿眸子里的神色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估计这位王妃几日来，没少因为他昏迷不醒的事愧疚，态度性子的大转变约莫也与其有关。 低头看着怀中青团儿不怎么熟练的替他围系腰带，陈令秋想了想，还是宽慰道：“本世子做的这件事，不单单只是为了冯家，妗娘不必因此心怀愧疚，更不必觉得有负担。” 冯潇儿手中动作一滞，半响方才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又小声说了一句：“世子叫我潇娘吧，听着亲近些。” “好。”陈令秋点头后，也说道：“潇娘叫我令秋便是，世子世子的，听着别扭。” 冯潇儿轻轻应下，二人便再无言。 围系腰带本就需要双手环绕腰间，所以两人身子贴得极近，男子呼出的灼热气息不时拂过额头脸颊，冯潇儿又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闹了半天也没明白这玉带该如何系好。 低头看着小脸儿微红笨手笨脚的王妃，陈令秋无声轻笑，心中没有丝毫旖旎。 像是为了避免尴尬，冯潇儿磨蹭了一阵儿后，只好小声说起了陈令秋昏迷之后的情形，以及这几天以来王府发生的事。 其中提到了赵斐多次来王府看望，只是被她拦阻搪塞回去了。 对此陈令秋自然不意外。 但回想起天老二他老大的赵大纨绔，莫名害怕冯潇儿一事有些好奇，便问了几句。 冯潇儿扑哧一笑，抿着嘴讲了起来：“赵家那小子，别看他长大之后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其实小时候胆儿可小了。 “记得他当年才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从学塾散学归来时，被几个混小子围在巷子，堵到天黑还不让他回家。我当时路过见到之后，便装鬼吓唬几人，那群混小子一窝蜂跑了。 “可是赵斐胆儿小，腿软了跑不动不说，还尿裤子里了。我本来想走近宽慰两句，可大概是天黑了的缘故，他一见我便往后跑，一边哭，裤腿一边往下淌...” 一想起赵斐如今瞪着三角眼的机警模样，陈令秋也有些忍俊不禁。 含笑回忆了片刻后，冯潇儿渐渐敛起了笑容，眼帘低垂：“一转眼，竟过去十多年了。”说着又忽然抬眸，望着眼前快高出她一个脑袋的公子哥儿看了半响，口中轻轻呢喃： “世子也长这么大了...” 陈令秋对她突如其来的话感到有些奇怪：“潇娘这是哪里来的感慨？难道除了竹林那时...其它的时候也见过我？” 冯潇儿被这番话一提醒，也记起了几年前月夜竹林的旖旎，也不知是不是屋内闷热，脸颊都变得面红耳赤。 可有月柳秋夷在场，她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声音很轻： “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低头回忆了一会儿后，冯潇儿眼神温柔看着眼前的公子哥：“当年幽王妃带着令秋你拜访过冯家，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只是被抱在怀里的胖小子，怎么会记得。” 陈令秋无奈一笑：“本世子若是刚刚出生没多久，潇娘那时候才多大啊？” “足足七八岁了好不好。”一听他竟质疑自己，冯潇儿顿时揉起好看的眉眼，有些不满。 陈令秋没再反驳，示意她继续说。 冯潇儿这才满意，舒眉一笑：“之后我便带着你娘亲游逛冯府，还泛舟游船，游了一圈望仙河。只不过后来上岸我抱你的时候，你一直不听话的哭闹，还拿脚踹我，王妃拿你没办法，便只好匆匆告辞离去了。 “再之后...” 冯潇儿没再言语，神情有些落寞。 再之后，爹爹与二伯因一些事生出龃龉，冯家分家迁徙至蓟州，没多久，幽王妃病逝的噩耗也传来。 几年之后，她又嫁到了郴州辽王妃，被囚在那座华贵的牢笼六年... 寝房内静悄悄的，月柳秋夷也都安安静静站在外头，屏风内的两道人影映在海棠屏风之上，却瞧不出距离远近。 望着冯潇儿神色痴痴，眼中藏不住的难过，陈令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浅浅一笑，重新将身子贴近，像是拥抱似的，双手环过陈令秋腰间为他围系玉带。 二人再次贴靠在了一起。 一息， 两息， 冯潇儿没有动作。 陈令秋也只是在原地静静站定，任由她倚靠着自己的胸膛良久。 终于，王妃低落落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令秋...这个该怎么系呀？” 冯王妃两手拿着系带在陈令秋腰边摸索了半响，甚至都将身子贴靠着环绕了一圈，仍是没闹明白究竟该如何系上，小脸儿也憋得愈发红润。 等冯潇儿松手远离后，陈令秋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处的泪痕，视线没多停留，从她手中接过腰带，笑道： “我来吧。” “嗯...” 冯潇儿垂下眸子，没有坚持。 其实这倒还真不怪她，这条镶青纹白玉銙带乃是当初陈令秋在京城时，当今天子御赐的玉带，带銙玉十三之数，样式的确有些复杂。 要知道大周文武官员三品以上方能佩用玉带，而且玉块数有严格规定，随官位高低递减，尊卑有序不可逾越。而且自古便有“蟒袍玉带”之说，世子陈令秋如今暂不得蟒袍，天子便特赐玉带，算是“似系带温如玉，克己守复旧礼”的寄愿。 “咔哒——” 衣衫穿戴完毕。 冯潇儿眼神温柔的为陈令秋抻了抻衣襟后，退后几步，抿着唇儿静静的看着这名公子哥儿。 身形修长挺拔如松，衬上一身绸面交领白袍和白玉系带，当得一句“山似玉，玉如君”。 是挺俊的...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冯潇儿只感觉一场酣睡之后，眼前的公子哥儿眉目间有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韵？ 与自己前几日，帮陈令秋感知木匣等物时感受到的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二人贴靠着接触时，感觉会更强烈。 只觉心底酥酥麻麻的，像是连带着身子也酥软了... 穿戴整齐的陈令秋，见冯潇儿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倒也没多说什么。 正在二人相顾无言时，门外传来王府二管家曾昭的禀报声：“殿下，赵公子和赵家小姐都来探望。” 赵斐来此，陈令秋不觉奇怪。 毕竟离开稚楼之后所发生的事，这小子一无所知，他又昏迷了这么久，赵斐无论是忧心他的状况也好，担心自己肩上的脑袋也罢，自然是要来弄清情况。 可赵菱禾怎么也跟来凑热闹了？ 陈令秋看了一眼冯潇儿，见她神色自若，便也没有让她避退，走到外室书案旁： “请进来吧。” 不多时，月柳便带着二人走入房间。 抬眸一瞧，陈令秋便见到赵菱禾着急忙慌的朝他跑来，语气带着哭腔：“世子殿下，听我哥说你受了重伤，好几天没醒，快要死了...” 陈令秋瞬间脸黑，目光不善的看向禾二丫身后的赵斐。 赵斐原本还是一副奔丧的模样，可等他见到陈令秋安然无恙站在屋内时，三角眼中的悲伤又变成了茫然无措。 再等自家亲妹妹口不遮拦的将他卖了后，赵斐又惊得眼皮一跳，忙不迭的越过赵菱禾，迈入屋内尴尬笑道： “陈令秋，你没事啊？本公子连着来了好几日都没见到人，王府的下人也都一副丧气表情，我还以为这是要办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 陈令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有你赵大公子保佑，本世子怎么会有事？” “那是自然。” 赵斐没能听明白好赖话，沾沾自喜道：“本公子这几日都没出门，成天在家里祠堂为你烧香祈福，不信你问菱禾，赵家祖坟我都去了好几次。” 赵菱禾没搭理这个亲哥，神情从惊忧未定到疑惑茫然，杏眸噙着泪花，上下端详着陈令秋到底哪儿受了伤，还不时拿小手碰一碰，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陈令秋笑着摸了摸禾二丫的脑壳： “不碍事，别听你哥乱说。” 轻轻点头后，赵菱禾有些生气的看向赵斐，本想说他几句，可余光却是瞧见了房内的冯潇儿。 赵菱禾自然记得世子殿下的这位妗娘，愣了愣神，赶忙屈膝行礼： “见过冯夫人。” 冯潇儿含笑应下。 赵斐原本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陈令秋邀功，扭头一见冯潇儿竟也在场，顿时变得拘谨不已，三角眼也不敢乱瞟了，低头看着鞋尖一言不发。 可惜赵公子今日穿的是长靴，想来是漏不了。 几人随口聊了几句后，见冯潇儿正拉过赵菱禾的小手攀谈，按捺不住急切心绪的赵斐，还是偷偷与陈令秋问起了正事。 陈令秋神情平静的转头看向书案： “东西就在桌上。” 赵大公子千辛万苦找寻许久的木匣，正与一堆墨宝一齐完好无损的摆放在桌案上。 其实对此，陈令秋早已听秋夷提起过，甚至昏迷时他便知晓了此事。 东西自然是之前出现那名女子，从那李家儒生手中夺回来的，并且她如今还留在王府。 对于这名救了他性命的女子，陈令秋自然感激，但也不急于一时，眼下既然几人都在，那就先了结正事。 见赵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陈令秋也没有继续耽搁，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木匣。入手的触感温和细腻，冬触不凉夏抚不热，上等楠木独有的手感。 见到这一幕后，冯潇儿和赵菱禾也都围了过来。 只不过众人的反应不尽相同。 赵菱禾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显然对于这件东西的得之不易还没什么认知。 赵斐却是不同了，瞪眼如铜铃，喉头不住耸动，听力极好的陈令秋，甚至能隐隐听到他那撞如擂鼓的剧烈心跳声。 转头见冯潇儿也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陈令秋顿时有些奇怪：“我昏迷了这么久，潇娘难道还不曾打开看过？” 冯潇儿轻轻摇头。 陈令秋心中莫名一暖。 没有再多言语，低头看向手中木匣。 长宽皆不过几寸，瞧着应该是上好的乌黑楠木，外饰损毁划痕多了几道，渗入其中的黑色鲜血更是道出了此物的来之不易。 陈令秋随手一拧，不怎么结实的铜锁顿时落定，没有迟疑的打开木匣，里边儿的东西映入几人眼中。 “......” “？” “！！！” “嘻嘻...” 屋内沉寂良久。 陈令秋率先回过神，看向身旁龇牙咧嘴的赵斐，面无表情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玉？” 原本眼中尽是贪婪喜色的赵斐还不舍得移开目光，可余光见陈令秋拿盒子的手都在微颤后，疑惑的抬头望去。 刚好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眸子。 见陈世子真动了肝火，赵斐三角眼也不敢瞪了，说话的语气也是磕磕盼盼： “是玉啊...” 沉默片刻，又补充了一句： “玉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