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文人武将

洛水城十余里开外，佘景山靳凉赵斐三人，带着一队轻骑纵马疾驰，奔赴于官道之上，身后近两百轻骑皆是骊驹玄甲，正是山脚下的那支骊驹轻骑。 至于目的，自然是为了截杀从辽京道而来的江湖客。 这群人在迁安镇胁迫赵斐，却被赵公子假意骗上了山，遭到围堵悉数死于马蹄下。可惜其中一名持匕男子功夫不俗，轻功更好，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风沙中，跟随而来的燕鲤楼暗桩武人，以及几名斥候骑军游探了许久，都没寻觅到人影。 靳凉作为戍防营巡骑，马术功夫不用提，雍州佘家虽是步卒，但佘景山自小接触边军大马，马术也是炉火纯青。 唯独一同跟上来的赵斐有些露怯了。 主要是赵公子平日里骑得都是江南婉约瘦马，或是驯服异域风情的烈驹，再或是闲着无事跟洛水纨绔们一同来场群马奔腾的换乘骑射，委实是没有眼下这种正儿八经奔袭数十里追敌不停歇的经验，一时间胯下摩擦得火辣辣根疼，回去后怕是小半旬下不得床。 好在这时，前方带队的靳凉渐渐缓下马蹄，抬手喝住身后的队伍，目光凝视了一眼前方：“不必再深追了，之后由小王爷安排的死士暗桩接手就行。” 赵斐刚松了口气，想歇一会儿，却听佘景山大刺刺说道：“追这么一会儿就不追啦？那人受了伤，肯定逃不了多远。” 靳凉回首看向身后全速纵驰十余里仍旧气势不减的精锐铁骑，摇头道：“小王爷说了，只要我们拦住那几人登山，之后再配合燕鲤楼暗桩截杀，即使是被逃了，也不必深追，洛水城方向会有其余的死士出手。而且这支骊骑可是小王爷的宝贝疙瘩，这次虽没有死人，但重伤九人轻伤十余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王爷交代...” 佘景山却不以为意，好不容易来上一场近似沙场的驰骋奔袭，没过足瘾怎么行？大大咧咧说道：“打仗不就是如此？反正都追了数十里了，还不如一鼓作气将那老小子给彻底揪出来，方才那一刀险些要了老子的命，不报仇怎么行？赵兄，你说呢？” 赵斐这次为了争口气算是豁出了命，也立下不小功劳，可惜此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接得上来话，摆摆手没言语。 佘景山只得又看向靳凉，同时还拍了拍腰间悬挂的血淋淋脑袋，立军令状般的说道：“若是要回去跟我大哥复命，你先走便是，给我留下三十骑，我保证将那老小子给带回来。” 听到这番话的靳凉微微蹙眉，战场上违抗命令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佘景山这小子在小王爷面前虽然听话，可换作其他人面前就不同了，是个实打实的刺儿头。之前在东嵇山下的一场截杀，拿下那铁塔男子他的确居功至伟，事后还将韦靖的脑袋割下来当军功一样挂在裤腰带上，可之后面对那持匕男子时却一意孤行，险些送了命。 对于这位将门犟种，靳凉也没打算像之前一样惯着，正准备敲打几句，前方作斥候用途的骊驹忽然回来了一骑，只是带回来的并非遁走男子消息，而是禀报了东嵇山山下出现傅家漠武卒一事，而后又说小王爷正在返程。 靳凉倒也没觉得意外，知道与小王爷想的一样，调转马头大手一挥： “走了，回去接小王爷回城。” 提到世子殿下后，佘景山安分了许多，也没敢再吵嚷着继续追人，嘿嘿一笑，拍了拍裤腰带上韦靖的脸颊：“走，回去接大哥大嫂去。”言罢，大笑着驾马前掠。 赵斐屁股刚沾上马鞍，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但要是咬牙默默跟了上去。 洛水城头。 城门楼处，平日里在此戍防的守卒都全部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支身披鱼鳞甲面覆银铠的甲士队伍，人人右腰悬漠刀，左腰挂一支小巧便携的折叠弩，兜鍪之上斜插一根细小白羽，以作辨识。 这支精锐边卒并非什么骊驹重骑，而是现如今担任幽王亲军的踏白铁卒，毕竟重骑不可能随时披甲伴随身边，所以自然需要一支既能沙场身先士卒，又能平日担任护卫之责的军伍。 城楼上除了这支精锐之外，还有数十位身着官袍的人，都是洛水乃至幽州的真正高官老爷，能站在城头的都是五品起步，后方的石阶下还站着一排排文人武将，放眼望去青青绿绿一大片，论场面，不比大周的庙堂朝会差了。 大周朝堂那边盛行官服绣补子的讲究，文人仙鹤锦鸡武将麒麟狻猊，反倒是漠北这边的小庙堂没那么多说道，只是沿用了中原三品为紫四五绯红余下皆为绿青，以示区分，除此之外，官服前胸后背衣襟都是空荡荡的，许多入漠北的文人对此不怎么习惯，像是少了块能够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 在场的人当中多数都是幽州本地官员，倒也没人在意此事，即使有也没人敢表露不满。 赵庚冯轶两位封疆大吏都在，从京城调任漠北的也有，身为幽州别驾的硕儒李颜闵，以及录事参军樊圭、幽州司户参军官清涛等人。文官之外，漠北边军中的武人将领也有不少，雍州步卒统领佘莅，骑军统领傅庆武，还有幽州以及各州的几名边军统帅皆在场，有的是从边关一路来到洛水，有的则是半道跟随，毕竟打了两年多的漠荒战事停歇，幽王府少不得来一场论功封赏的庆功宴。 不过眼下这么多人同聚城头，主要还是因为为首的那位老人。 老人一身浅蓝便服，在人群中不怎么起眼，论武将气度比不上佘莅傅庆武两位广魏老将，论文人儒雅更无法与赵庚冯轶这两位“品貌非凡”的老儒生相比。 但老人名为陈尧。 功绩不必多提，但说起这位漠北土皇帝的过往事迹倒是一桩趣事。 因为陈尧真的是一位文人。 当年还在屯子里的时候，陈尧便是正儿八经的私塾教书先生，除了偶尔替人放放牛之外，大多数的时间便是给一群穿开裆裤的“二大爷三大爷”们授课，放学后再将其一个个送回去，端着碗每家每户要几样菜肴，也不嫌弃，人家做什么吃什么，就当拜师的束脩六礼了。 一个书生，投笔从戎后却砍下了天底下最大的一块地盘，怕是说出来，没人能够想象到这位手染数十万条鲜活性命的煞神，拿着三字经百家姓的书籍给一群蒙学稚童授课时的场景。 陈尧大概也知道说出去没人信，所以这么多年除了跟赵庚说的那句“我也是”之外，便再没跟人说过此事。 老人在城头已经干等了许久，似乎是年纪大了不经站，拍打了一下胳膊腿后，见城外官道还是没什么动静，便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傅庆武，没言语。 傅庆武年岁更大，已经花甲年纪两鬓斑白，从晌午时分便被王爷拎出来罚站，这都两个多时辰了，老胳膊老腿如何经得住，瞧见陈尧的神色后，赶忙回头看向身后几名兵曹都尉，沟壑纵横的眉头都快拧成川子纹了。 其中一位披甲都尉走上前恭敬答道：“王爷放心，小王爷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途中...途中或许稍稍耽搁，但绝不会出什么差错，不消多时便能到了。” 傅庆武回首，老态龙钟的脸上带着一丝轻松。 他与跟那位四皇子的共谋不假，但目的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造陈家的反，只是作为边军的主战派，对于朝廷那边的做法心有怨愤而已，同时也想以自己的方式为那位故交韩菖讨要一个说法。但无论如何，此举都像是在向王爷逼宫，如何能不被敲打？即使当真脱了他这身官袍，他都不会有什么怨言，更别说如今只是功过相抵了。 陈尧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转头眯着眼睛等。 王爷都亲自在城头站了两个时辰，后头一干文人武将哪有人敢歇？站得腿脚发颤背部直冒汗，上身也不敢有丝毫动作，纵使是李颜闵这种动不动就上书弹劾幽王和世子“愧罪于大周蒸黎”的朝堂骨鲠良臣，也没有在这种时候闹什么岔子。 于是乎，整座洛水的百姓都知道城楼处，站着数百位处尊居显大权在握的文臣武将，都像座望夫石似的，在苦苦等人。 等那位世子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