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刀剑入蜀

清水崖内，场外的姜漱见陈令秋停步后气势一萎，而后身形虽不动，意象却愈发消沉，心头跟着直颤。 左足铃儿微微响动，姜真人下意识便想要出手去替世子接下这一剑。 可徐洛水伸手拉住了她。 “怎么会这样...” 姜漱回首不可置信道：“张寒山这一剑的确能斩断气机牵连不假，可我刚才明明提前为令秋在黄庭重塑了紫莲，令秋身上为何直到现在还不见丝毫真气？” 舒语沉默无言。 而她身旁的舒碧琼身为枪仙李敬师妹，又浸染武学多年，自然有几分眼光，摇头轻缓道： “不是直到现在，而是陈世子早在先前呼出黄庭气时，就主动断去了与你的真气牵引，姜真人应该是心急则乱，不然能早些发觉的。莫说姜真人了，就连你身边这位气象也早被斩去。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那朵紫莲应该...”舒碧琼看向姜漱额头重回朱红色的玄妙印记，“早就被陈世子偷天换日倒灌给姜真人你了，为的便是压制姜真人紊乱的气海。” 姜漱道心咯噔一声，不必细细去感受，便能觉察到气海盛景远胜寻常时。 果真如此... 她为何没能早些发觉... “徐姐姐你可知道此事...” 徐洛水点点头：“之前他就不肯，死犟死犟的，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听见这番话后，姜漱有些恍惚，失神道：“是因为外人口中的那些说辞么...” “外人说辞？那句软饭香否？” 舒语双手平腰，淡淡说道：“姜真人怕是想多了，你家那位世子殿下怎么可能在乎这个，只不过是怕你们这些女子为他耗去太多气数罢了。尤其是你，呕心沥血，又是亲自指点又是倒灌真气，自己却还体魄有缺岌岌可危，他如何愿意在你身上攫取更多？” 说着，舒语冷冷哼了一声：“要不然本王喂到他嘴里的时候，怎么没见世子殿下有何不好意思？” 喂到...嘴里？ 众人不可置信望来。 舒王爷不愧是风流胜世子，面色语气毫无波澜：“本王指的是这次的出面。” 相比于其他人了然于心的神色，姜漱却显得更加怅然若失。 断去真气仙气牵连也就罢了，反正在张寒山这半剑之下，这些“身外物”也根本于事无补。 可为何要将那朵紫莲也还赠于她？ 何至于此呢... 姜漱抬眸望向崖内白衣，心中虽然知道世子决不会让她干预以身代罚，但她如何能做到就此袖手旁观。 正在姜漱打算出手时，一旁的洛小霞悄悄凑了过来。 落霞仙子性子虽然还算沉稳，可真正离这位姜玄女如此之近时，她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可她也明白陈公子还在受难对敌，如今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压下心中激奋，快速道： “陈公子方才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转给姜真人。” 姜漱足下铃儿再响，转头焦急问道：“令秋说了什么？” “陈公子说：“小辈在场，哪有长辈出面代他受罚的道理？姜姑姑只管安心静神，看他如何人前显圣就好。“” 飞快说完，洛小霞又轻轻一笑：“姜真人且放心便是，陈世子不是什么鲁莽之人。既然敢接这剑仙一剑，心中有数的。” 姜漱自然知道世子不会这么鲁莽冒失，可对面毕竟是张寒山，武榜前三甲的存在...之前她早已习惯了站在世子身后或身前，如今被落下，自然是心中难平。 就跟一直黏她不休的小孩儿大了似的... 姜漱没来由想起自己之前与冯潇儿说起的一句话——世子长大了，不能再将他当作自己的笼中雀、闺中鸟。 潇儿当时还说这句话有歧义... 她倒是没听出来是何意思。 可她也没察觉到，自己似乎越来越像冯妗妗了... 缄默良久，姜漱还是轻轻点头，而后道了一声谢。 洛小霞连连摆手，心头方才的阴霾散去不少，转身与几女一齐看向崖畔方向。 跌宕风流的世子一言果真不假，辽王妃、女子刀客、姜玄女，还有身边这位不知来历但看着就极为贵气的女子，似乎都与陈公子有不浅的关系。 刚刚还说喂什么来着... 与这些位女子站到一齐，自诩相貌不俗的洛小霞都有些自惭形秽了，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她当初那句话好像是有些不要脸... 可... 洛小霞看向那道白衣，出神良久。 崖内，陈令秋面如纸色。 如今他不仅黄庭紫莲仙气尽失，就连真气都去之八九，只剩下自身不以深厚见长的内力。好在气息还算平稳，张寒山的这半剑无关境界实力，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孑然一身，去之山巅攫取的武学乃至是玉碑子心法等一切外物，只以自身所学和本心，去接下这方寸之间又点到为止的半剑。 这一手倒是玄妙，不仅飞剑千里，还能将人身所得外物尽数剥离，不知能否学到手。 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的陈令秋哑然失笑，而后笑意一敛，白袍衣袂再度砰然乍起！ 一同蓄涌而出的还有气海之中不以深厚见长，却以迅疾为胜的内力，过人身窍穴迅如奔雷。 一吐一纳，为落停。 落雁枝趁势再次出鞘一寸。 随后毫无凝滞，出鞘长度猛然暴涨至三尺有余！ 既然要问体魄问心境，那便让这位蜀中大剑仙瞧瞧，何为大霜之下满弓刀。 落雁枝出鞘三尺，岁寒进势却是不减丝毫，近乎同时逼近三丈之内，莹光闪烁颤栗不断的剑身，似乎仍旧残留着蜀地的凛冽凉寒扑面而来。 陈令秋衣袍已经不堪凉风袭扰，朝后四散飞去，双足立于半丈碗坑之内，好似迎风鼓猎的旗帜。 脚下已经身陷石板后的泥土，双手虽然垂落不动，却好似有潮水刀气于手边滚流，肩背之间亦是有如昆仑自如的拳意奔走。 可惜，仍旧阻挡不了岁寒进身一丈之内。 远处姜漱秋夷二女心中再次一紧，似乎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崖内遍地生寒，双手紧紧攥住裙衫也不自知。 就连一向淡定自如的舒语，都轻轻蹙起了眉眼，惹得一旁不爱武学爱美人的看客心神摇曳。 但也有眼力不俗的江湖高人，目不转睛盯着那柄先是名为蜀地，而后冠绝天下的岁寒，神色难掩震惊和激动。 除了感慨几句这漠北世子深藏不露之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那剑势身上，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砥砺自身武学也好，就此剑心蒙尘再无心气提剑也罢，那就要全凭本事了。 那位蜀地老人也在其中。 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自然不在乎什么武道前路，只不过是怀念起了人人佩剑，以身为剑客为殊荣的家乡罢了。 相比于这些人，这次挑起此番崖畔生死局的李念，却是念头少的多，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那小蛮子这次无论是死在剑下也好，还是侥幸活下来也罢，都与她无关了。此事之后，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谁都不欠谁的。若是想要报复也行，那以后就只管去江南找她。 当然，前提是这次她能活下去。若是爹爹执念到底，那倒也省去了些麻烦。 一旁的秦几道已经重新包裹起了素缨枪，神色平淡至极。 这趟北行虽然只摘了一颗人头，但也不算枉来。尤其是与这位世子交手几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他十五岁有意停留一品至今，武学修为自然是不比师父，但放眼广陵江湖，也难逢对手了。 杀龙象杀玄品，难道杀不得一个小宗师？只不过这次不是出于本心出枪，更不愿与那位世子莫名厮杀见血罢了。 以后或许还有机会。 而崖内，岁寒已近半丈。 陈令秋敛声屏气，落雁枝刀身仍是不可不免的颤栗不止，退入刀鞘一寸。 而后一尺。 归鞘。 陈令秋一口乌血从嘴边溢出。 可这一口乌血泄出，陈令秋好似松了一大口气般，气势丝毫不显萎靡。 趁着那柄岁寒慢悠悠迎刺来的同时，飞快卸下腰间落雁枝，将刀身带鞘一齐钉入脚下石板夯土内，而后倒退出坑中，再次拉开丈外缓冲之地。 若说四方坪是借真气借天象，雁过留鸿，那清水崖便是双手掸袖，掸去一切身外物，且留于原地，再不留恋。 陈令秋轻巧吸气吐气，猛然蹬地，跃向身后空中。 后山崖有两道长虹拨林雾而来。 半空中的陈令秋踩风拧转，侧身大臂抡圆接过身后一刀一剑，落地划出一个干脆利落的半圆站稳。 名剑大椿，名刀天符。 前者长三尺九寸、重四斤八两。 这柄剑虽被他丢给赵斐，但上一任主人是与陈北霜交过手的女子宗师，唐倪。更重要的是，这位已经婚嫁的女子虽身在中原，但却出身蜀地江湖。 天符长四尺六寸、重六斤一两。 司天之气应合，岁运之行消长，应为天符。出自黔南江湖窥天天机的山门，而后被陈北霜几招挑了祖师堂。 刀倒是没什么出奇的。 但是即将由漠入蜀。 接住刀剑的一刻，陈令秋心湖终于重新定了下来。 鹤羡赵斐这两人总算靠点谱了。尤其是鹤真人出的浑水主意，还算有用。 混不吝无赖心境再起。 山脚牌坊处的张寒山轻轻噫了一声。 李敬摇头笑道：“有变数了。这位世子可不会跟你安分守己的比拼心境剑势，一个大剑仙欺负一个小宗师，你当人家傻不成？” 张寒山也是轻笑道：“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破去常规，不拘一格，似乎也不错。罢了，成人之美，这半剑由他陈令秋削去便是，能得去意气多少，就看他自己了。” 陈令秋似是听见了两人的交谈，淡淡一笑，一口带血的浊气呼出，重新悬刀挂剑，自身内力百转如意，左手刀以《春箓二停》为起手势，右手剑用《云歇石演剑三载》当后手接踵，徐徐拔出鞘。 岁寒摇摇晃晃再近一丈之内。 仙人不待蜀逢春，飞剑出岁寒？ 陈令秋轻巧一笑。 那就先来一刀劈去仙人剑势。 再补一剑枯去飞剑岁寒。 这便，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