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随着大门道闸收起，汽车缓缓驶入粮库，依次停在大楼前的小广场，赵庆华和检查组一行人纷纷下车。此时，周建国正领着李良安以及东茂直属库的各科长，一字排开地站在大楼前，热情相迎。 在一阵欢声笑语的寒暄之后，周建国便在前面领着众人上楼。他边走边笑，边笑边聊，聊着聊着就看了眼手表，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哎呦，这都快到饭点儿了！”说完，他又看向伍磊，对他说：“伍处，我看你和同事们就先休息休息，喝喝茶，大家赶了一上午的路，也挺累的。等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咱们再正式开始？” “哟！还真是！”伍磊从兜里掏出手机也看了一眼时间，略显诧异道。他带着鼻音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嗯……这样吧，周主任，您先给我们安排个合适的会议室，我们按照这次检查的要求来，看需要什么资料，您让各位同事都配合一下我们，先把资料准备好，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吃饭，反正离饭点儿还有点儿时间，这样也不耽误功夫，您觉得呢？” “行……”周建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开起玩笑道，“你们是检查组，你们说了算，需要我们怎么配合，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感谢周主任的理解与配合……” “哪里的话，应该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带领着一群人缓缓走上楼去。 随后，伍磊率领检查组，在一间会议室拉开架势：一摞摞的资料从各个办公室中被送来，很快就堆满了桌面。检查组各人分工明确，又将这些资料迅速分配到人。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他们一刻都没有停歇，始终在忙碌着。 “辛苦辛苦……”周建国又领着赵庆华和李良安来到这间会议室，对里面的人说，“走走走，伍处，现在是真到饭点儿了，让检查组的同事们赶紧吃饭，又不是要急着回去，怎么？来东茂直属库，还怕没有地方睡觉？晚上还要急着赶回去？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吃完饭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嘛，走走走……” “好了好了好了……”见周建国带着其余两位主任亲自来邀请，伍磊也不再说什么，连忙示意众人停下手头的工作，“走走走……吃饭吃饭……是周主任说的，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嘛！” 一群人离开会议室，径直下楼，穿过篮球场，来到食堂。 在周建国的带领下，在东茂直属库员工好奇而羡慕的目光中，一行人走进了食堂里的包间。 很快，菜肴纷纷上桌。看着桌上精美的菜肴，伍磊疑问道：“周主任，这些没有超标吧？” “没有……”周建国摇头摆手，“我可不敢顶风作案，再说了，粮库招待的规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也都是些家常菜，就算是蓝总来，我们也是这个标准。” “食材倒是还好，只是这一摆上桌，看着好像就不一样了！”伍磊仔细看了看桌上的几个菜，赞赏道：“周主任，您这厨师手艺不错呀！” “还行吧……”周建国倒是丝毫不谦虚，“这些菜咱们平时偶尔也会做，粮库员工都吃得到，反正这桌上的每个菜，咱们员工平时在食堂都吃过，只不过没有像现在这样一齐端上桌而已。” “哎呀！在东茂库工作真幸福！”检查组中一人先是一番感慨，然后又开起了玩笑：“周主任，您看东茂库什么时候缺人了，您跟我们主任说说，把我调过来！” 这句话引得在场众人一阵欢笑。 “我也想啊……”周建国也调侃道，“就怕你们主任不放人啊！” 聊着聊着，众人便聊开了，边吃边聊，气氛倒是相当融洽。 一门之隔，东茂直属库的食堂大厅，伴随着包间里的欢声笑语，从喧嚣拥挤，变得安静冷清。 吃完饭，短暂的休息之后，伍磊便又投入到工作中。而认真工作，似乎是一剂催化剂，加速了时间的飞逝。 晚上下班，周建国又带着伍磊一行人来到下榻的宾馆——维多利亚海港酒店。 伍磊从车窗里望着酒店的规模，又站在大厅审视着酒店装饰，这让他又感到疑惑。 正当李良安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伍磊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周建国，道：“周主任，您确定这地方也没超标吗？” “怎么，您觉得它超标了吗？”周建国也学着伍磊，环顾起来。 “这个地理位置，这种装修风格……”伍磊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但他也没有明说。 “我也不瞒你！”周建国点了点头，“这家酒店确实还可以，在东茂也排的上号。”故作停顿后，他继续说：“但是呢，东茂是个小地方，不能跟东洲比，这里看着是不错，但价格还是很亲民的；另外呢，伍处可能有所不知，这酒店主要是做旅游的，而现在是旅游淡季，没什么人，本地人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所以……”周建国耸了耸肩，继续扫视着酒店大厅。 听了这话，伍磊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安顿好住所，又在维多利亚海港酒店吃了晚餐，粮库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今天的工作怎么样？” 等周建国带着人离开后，伍磊便将一行人叫到自己的房间，一一询问他们下午的工作进度。众人在伍磊的房间里七零八落的分散着，或坐，或站，或躺，或靠，分别进行汇报；而他自己，则双手抱胸，面对着窗外漆黑的海面，认真地聆听着汇报。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漆黑，紧紧抿着嘴唇，神情严肃而专注，他正在根据众人的汇报，仔细判断自己的工作效率，然后根据这个效率，来决定什么时候跟周建国摊牌，什么时候告诉他，他们要检查12仓。 原来，他们此行的目的确实是12仓，但是，又不仅仅是12仓。 就这样，伍磊带领着检查组，整天整天地在东茂库的会议室里翻阅资料，时间一晃，两天过去了。此时，也正是伍磊摊牌的时候。 这天，伍磊轻轻放下手中的资料，默默走出会议室，缓缓上楼，来到周建国的办公室。 “周主任……”敲门进去之后，伍磊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咱们库12仓，装的是什么粮食？” “稻谷吧……”周建国听到这个数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愣了愣，又重复了一遍，“稻谷！”然后反问道，“怎么啦？” “现在是满仓吗？”伍磊表情轻松地盯着周建国，问道。 “是啊！”周建国稍稍皱了皱眉，这个动作极其轻微。 “那我们能进仓吗？”伍磊继续追问。 “进仓？是这次检查有什么要求吗？”周建国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试探性地问道。 “算是吧……”伍磊回答道，“说账实相符、账实相符，既然我们看了账，也该看看实物嘛。” “哦……”周建国轻叹一声，“对对对！”若无其事说完后，又故作为难砸了咂嘴，说：“但是12仓在熏蒸，还要进去看看吗？” “什么时候开始熏蒸的？” “快一个月了。” “哦……”伍磊恍然大悟地感叹道，“那现在的浓度，是最大的时候？” “是！” 伍磊沉默良久，最后开口说道：“那我们一定要进去看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紧地盯着周建国。也正是因为这个针锋相对的眼神，让对方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压力，也让他有了一丝警惕。 “那佩戴空气呼吸器呢？” “既然是账实相符，我们最好都能够见证，但是我带过来的这些人里，一半都不是干仓储的，恐怕对呼吸器有些……”伍磊轻轻摇了摇头，既是表达遗憾，也是表达决绝的态度。 “那这样……”周建国叹了口气，“如果伍处一定要进仓，那我就安排人散气呗！” “散气要多长时间？” 作为仓储出身的伍磊，这是明知故问。 “你刚才也说了，现在浓度是最高的时候，三天左右吧。” 这也是伍磊预估的时间。这个时间，他们在会议室的工作应该能够顺利完成。 “那就麻烦周主任了，现在就通知仓储科的同事们，散气吧。” 在周建国答应下来之后，伍磊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伍磊离开的背影，周建国这才意识到，他这次来东茂直属库真正的目的。但是对方这种目的性太强，这让周建国始料未及，还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他便立刻叫来了赵庆华和李良安，共同商量对策。 他们能叫李良安，当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杰作”。而李良安既然写出了举报信，自然也不想垂死挣扎。于是，在周建国问及对策的时候，李良安表现得很消极，大有束手就擒的觉悟，而这种消极是战战兢兢的，是极不情愿的，是悔不当初的，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光从他的表现来看，周建国和赵庆华并没有怀疑他，只是不想再听到他说话。 “这这这……”赵庆华听到事已至此，有些慌张，“这可怎么办呐？我我……我还有一个月不到就退休了呀！”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周建国表现得很淡定，不屑一顾道，“我们现在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大门一开，大家都得玩完！” “不！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赵庆华逼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得认真为自己考虑，“要不找王总帮帮忙？” “他能帮上什么忙呢？”周建国反问道，“检查组已经在粮库里了，想把仓房里的粮食补齐根本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日夜赶工搭架子。” 一句话，把他们的两条路都堵死了。 “不！一定有办法！”赵庆华努力安慰自己，“一定有！” 赵庆华努力思索着，心里努力的程度，在他不安的手上，他紧握的拳头上，清晰可见。 李良安已经当自己是一副尸骸，已经死了，只是还没有掩埋。 周建国则躺在办公椅上，仰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轻轻摇动着身躯。 众人都在等着三天之期，但是，就在第二天夜晚，聚光灯中的东茂直属库12仓，却突然身处一片火海之中。 等到周建国赶到粮库的时候，仓房的明火已经扑灭。站在库区一旁，看到这样的结果，他震惊不已。 他不知道这件事在检查组检查期间发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也不知道，检查组或者分公司会不会知道，这是一场人为的灾难。半空着的仓房，停止了一切作业，大门紧闭，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生这种火灾，除了人为因素，周建国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率先赶到的赵庆华，在亲眼见证整个灭火过程之后，默默走到了周建国身后，和他一起望着眼前漆黑的一片废墟。 当意识到赵庆华站在身后的时候，周建国转身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周建国便知道了真相。 他仰头咬牙，一个深呼吸，努力压抑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此时此刻，大庭广众之下，他并不能去责怪他。他只能努力安慰自己，这样的结果，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带给伍磊的震惊程度，远超过周建国。 在这样的手段之下，在这样的巧合面前，他不得不怀疑这场火灾背后，一定有一只幕后黑手。 “伍处，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周建国缓缓走到伍磊身旁，深感自责和愧疚，这也是他最真实的感受。伍磊则一直站在废墟前，从他得知这件事，抵达事故现场后，他便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 “伍处，12仓……你看到了？” 赵庆华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他仿佛是在埋怨伍磊，埋怨他不该执意要看12仓；又仿佛是炫耀，炫耀自己能够阻止他进12仓，不管用什么办法。 这一问，倒让沉思的伍磊彻底回过神来。 “看到了……”他语气冰冷地回答，“看到了很多东西……这其中就有一点，6000吨粮食，即便是烧了，烧成了灰，那也应该有它该有的重量，但是我现在看不到，所以我会向分公司申请鉴定，希望你们到时候积极配合。” 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头紧锁，冰冷的双眼则始终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