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杀生悖论

吴喧。 这是他的名字。 和“暄”字毫不相符的是，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少年，最不喜欢喧嚣。 小的时候，吴喧跟着小伙伴们去村外打猎，抓了好几只野鸡回来。 当天晚上就炖吃了。 后来发现，这几只鸡竟然是尚未修成人形，但极通人性的“微渺兽”。 把它们吃进肚子里以后，吴喧总在梦里看见两张脸。 第一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另外一张脸是一张鸡脸。 鸡脸张开嘴巴…… 在啃食他的脸！ 从此以后，年幼的吴喧立下誓言，再也不沾荤腥，慢慢守了杀戒。 螳臂村有史以来夏日最漫长，太阳最烈的那年，隔壁村子来了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一掷千金，举办了一场屠猪比赛。 万物生灵，总免不了彼此斗争，抢夺对方的性命，但那是出于生存。 几乎只有人类，会出于娱乐，残忍地掠夺其他生物的性命。 吴喧倾力阻止屠猪比赛，那位姓王的公子哥儿问他是何许人也。 “我是一名守戒人。” 他这样介绍自己。 公子哥手底下全是打手。 吴喧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修习过格斗技，跟本不是打手们的对手。 可是，为了阻止屠猪比赛，他完全不顾自己会不会被人家打死。 那些打手见他鼻青脸肿的，不忍心下手了，纷纷劝他回家。 “傻小子，停手吧……”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人家杀的，又不是你家的猪，你说你跑到这儿闹什么啊？” “为了这些猪，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你也在所不惜吗？” 吴暄没有回答。 也没有松开拳头。 一个脾气火爆的打手见到吴暄这副死样子，冲上去抓住了他的领口。 “快给我滚球开！ “你是一个人，不是一头猪，那些猪是你爹？还是你心爱的人？干嘛非要为了一群猪瞎胡闹，回家好好陪着家人不好吗？” 其余人也纷纷劝道： “对啊，赶快回家吧。” “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就为了这一百头猪，而且不是自己的猪！挺俊的一个小伙，怎么就长了一个猪脑袋呢？” 吴暄终于开口： “我不是为了猪。” 众人大怒：“你不是为了猪，那你是为了啥？难道你和王公子有仇，拼了性命，也要破坏他牵头的屠猪比赛？” 吴暄摇摇头。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那位有钱的公子也来到了吴喧面前，问他为什么拼了性命也要阻止这场比赛。 吴暄再次开口： “我是一名守戒人。” 看到身负重伤的少年，公子哥最终叫停了屠猪比赛，意味深长地盯着吴喧。 “这座乱世有着无尽的杀戮之宴，凭你一个人，如何阻止天下所有的宴会？” 吴喧没有回答。 “王之星。” 公子哥报上自己的姓名。 然后说，总有一日，他会邀请吴喧，参与远比屠猪比赛有趣的杀戮宴会。 临走之前，姓王的公子哥儿还给吴喧留下了一把通体朱红的长剑。 剑名：杀生。 吴喧不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脚踏鬼门关的恐惧，被父亲带回家以后，心里满是后怕。 这是他最勇敢的时候。 既为了一百头猪。 也不是为了一百头猪。 他成功阻止了屠猪比赛，后来却被一名同村的男人狠狠揍了一顿。 这个男人是一个屠夫。 如果可以借着这场比赛赢下奖金，这名屠夫就能看好妻子的病。 因为吴喧，比赛被取消了，妻子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最终撒手人寰。 后来的日子，吴喧一直问自己，阻止屠猪比赛，究竟是守了戒，还是破了戒？ 他没法得出答案。 整日郁郁寡欢…… 有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橘发女孩紧紧抱着他，对他说：“我们守不尽世间所有的屠刀，便只求，守好自己的心。” 吴喧重复着橘发女孩说的话，豁然开朗，此后便将这句话视作金科玉律。 十七岁这年夏天。 抱着一只猫的橘发女孩给了吴喧两颗糖，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猫咪在橘发女孩怀中“喵喵喵”的叫着，吴喧伸手想要摸摸猫咪，却被奶凶奶凶的小猫咪抓了几下。 少年微微失落。 明明是他跟邻居要来送给女孩的猫咪，怎么现在连摸都不肯让自己摸一下了？ 橘发女孩见状，露出温柔的笑容，踮起脚尖，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吴喧的脸烫了起来。 抱着白猫的女孩抬眸，看向四季常青的老树，满眼的天真。 “喧哥哥，听说在这棵老树上挂上糖果，然后许愿，就会受到藏在树上的幸运之灵的庇佑，实现梦想呢。”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幸运之灵。” “哎呀，喧哥哥，你别说这种扫兴的话，咱们就试一试嘛。” 橘发用自己的脸颊蹭着猫咪软绵绵的脸，嘴边挂着浅浅的笑容。 “人啊，总得有一些美好的愿望，一些美好的期许，要相信这个世界始终是美好的，相信总归有一些人是美好的。” 她别过目光。 深深注视着少年。 “就比如喧哥哥你，是花盎遇见过的，最好的人啦，是你让花盎相信，这个世界终归是美好的、终归有一些人是美好的。” 吴喧的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七岁那年，他跟着父亲行医，遇见了一个被殇灵兽掳走，当成自家孩子养着的小女孩。 那头殇灵兽与另外一头异兽拼死，最终同归于尽，小女孩却安然无恙。 小女孩被带回了螳臂村。 从小就被殇灵兽养着的小女孩不会说人话，整天像只猫咪一样趴在地上，时不时的发出跟猫一样的“喵呜”声。 虽然举止怪异，可她脸上最多的表情，是温柔的，甜甜的笑容。 螳臂村的很多孩子都很害怕这个从小被异兽养大的小女孩。 一些胆子大的调皮小孩总喜欢跟在她后头，叫她“猫娃”，让她滚出螳臂村。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吴喧来到了她身边。给她带来干净的衣服，把她带回家，给她洗澡，教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就这样，善良温柔的男孩慢慢成为小女孩最亲近的人。 在她学会说话的那天，吴喧正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米饭狼吞虎咽。 小女孩把他嘴边的饭粒拿走，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喧哥哥……”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那一天，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吴喧让父亲给她取名字，从此以后，小女孩再也不是别人口中的“阿猫”了。 名为花盎的橘发女孩就爱黏着吴喧，小伙伴都说吴家男孩被猫娃迷住了。 对此，吴喧毫不在意。 这一年，吴喧十七岁，橘发女孩把糖果递到吴喧手头，让他许愿。 橘发女孩也许了愿。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吴喧却听得一清二楚：“愿喧哥哥万事胜意，欢喜无忧。” 吴喧揉揉她的头发。 “花盎，你应该为自己挑一个美好的梦想，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就是为了花盎自己啊，只要喧哥哥欢喜，花盎便欢喜。” 吴喧无奈道：“你傻吗？” 橘发女孩踮起脚尖，轻轻抚摸少年的脸颊，眉眼弯弯，温柔美好。 “花盎不傻，花盎是最幸运的人啦。” 父开的小医馆里，收养了好几个身患恶疾而遭到抛弃的可怜孩子。 吴喧一点也不嫌弃他们，把他们当做家人一样照顾着。 除了橘发女孩喜欢黏着吴喧，这群孩子也喜欢跟在吴喧后头。 到哪儿他们都要跟着。 在孩子们心头，吴喧早就是他们最亲密的家人啦，谁也无可取代。 孩子们总觉得这个世界是灰白冰冷的，吴喧摇摇头，说要相信这个世界总归会有美好的人和事，心里要有一份美好的期待。 不要让仇恨、愤怒等负面情绪填满心头，那样会很痛苦的。 看到的世界，也不会美好的。 这个爱穿一袭白衣的温柔少年郎喜欢在小医馆前唱一首人们听不懂的歌谣。 花盎和孩子们都很喜欢听，每次都会懒洋洋地躺在少年身前，让他教他们唱。 吴喧和孩子们都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而美好地过下去。 然而绝望的深渊，却被命运推至跟前，直到他们毫无防备地跌入其间！ 这一年的深冬格外漫长，雪最大的这天晚上，父亲外出行医，一个面蒙黑纱的神秘人潜入吴喧家，意图掳走花盎。 吴喧挥起棍棒保护花盎，却被击倒在地。橘发女孩拿着一把菜刀扑向闯入者，却被对方抢走菜刀，抹了她的脖子。 吴喧以命相搏，那群瘦小的病孩子也鼓起勇气帮忙，却被打晕在屋里。 桌上的烛火在混乱的打斗中倒在地上，慢慢点燃了屋子。 激烈的打斗之中，吴喧撕下了闯入者的面纱，被对方打晕在屋前。 父亲回来时，医馆已经化成灰烬，那群可怜的病小孩葬身于火海之中。 第二天，吴喧醒来。 这个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温柔男孩神色凛冽，拿着一把通体血红的长剑，来到一个姓苟的老郎中面前，满眼杀气。 头天晚上，吴喧撕下了行凶者的面纱，村中的苟老郎中正是闯入他家的行凶者！ 这一日，曾对天允诺，终此一生，不破杀戒的温柔少年挥动赤剑，不顾全村人的反对，杀死了悬壶济世半生的老郎中。 他手中的剑，散发着浓重的暴戾之息，把他变成一头嗜血的兽！ 他曾听从花盎的话，告诫自己，守不住世间所有的屠刀，便只求，守好自己的心。 可他最后，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