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惘鹿醒

顾此书来到夏星眠这边。 瞧见咽气的瘸老头身边悲伤欲绝的女孩，只好把她拥入怀中。 猫咪们被獠牙众重伤！ 连爬起来都很费劲了…… 但在听到那口纯白色的棺材发出微弱的震动之声时，它们像突然有了力气似的，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纯白棺材前。 “砰”的一声巨响！ 纯白棺材炸裂开来。 一个白衣少年爬出了棺材。 这人五官俊逸，微圆的脸颊、圆圆的大眼睛，洋溢着平和温柔的气质。 他环顾四周，看见手执兵刃的一众村民，身体一震，瞳孔陡然收缩，变成了血红色，平静的脸上霎时爬满可怕的青筋。 他狂吼一声。 一把血红色的长剑从纯白棺材的碎屑堆里飞出，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上。 白衣少年身上散发出滚滚杀气，愤怒地嘶吼道：“我要杀了你们！” 村民们深深叹息，一动不动地等着少年前来取走他们的性命。 当年，他们把这个叫做吴喧的少年架上惩戒之木，想用火活活烧死他。 如今他想报仇。 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杀气腾腾的少年吴喧握剑扑向一众村民，还没到他们跟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血红色的瞳孔微微一震。 一群巨大的猫咪拦在他面前，圆溜溜的眼睛里，全都装满了泪水。 吴喧眉头紧皱，明明是头一次见到这群大猫咪，却感到格外的熟悉。 心底深处随着这道莫名的熟悉，涌出剧烈的悲伤，无法抑制的怒火伴着淹没心头的悲伤越烧越旺！ “滚开，都给我滚开！” 怒火烧毁了少年脸上的温柔，柔和的眼眸也变得凶狠疯狂。 他持剑横拍，拦在身前的猫咪一头接着一头被他拍飞出去。 猫咪们疼哼着继续站起身来拦住他，却被他一拳接着一拳重击在地！ 所有猫咪眼中，无一例外地装着显而易见的悲哀。 好不容易再次见到最最想见的人啦，迎接它们的却不是拥抱，而是拳头。 它们知道眼前的白衣少年郎是一个善良的人，从来不曾想过要欺压他人。 更别提剥夺他人的性命。 他最讨厌的，就是杀戮了…… 村民们疑惑不解。 他们不明白这群猫咪为什么要这样，帮着吴喧杀了他们才符合常理啊。 猫咪们拖着伤痕累累的兽躯爬到吴喧面前，挺直圆嘟嘟的猫腰，耷拉着胡须，圆溜溜的眼睛溢出眼泪，摇了摇头。 橘色猫咪慢慢抬起上肢，像在索求白衣少年郎的拥抱。 其余猫咪也纷纷抬起上肢，索求拥抱，沾了鲜血的猫嘴张开，发出软绵绵的声音。 它们在用人们听不懂的兽语说：喧哥哥，放下手中的剑，抱抱我们好不好？ 吴喧紧盯着眼前的橘猫。 长剑停在空中，散发着血光的赤瞳颤抖不休，滚落出清澈的泪珠。 橘猫一步一步靠近。 吴喧胡乱挥剑。 “别过来，别过来啊！” 橘猫毛绒绒的脸颊挨了好几剑，血流如注，用爪子夹住了他的剑。 它轻轻环抱着白衣少年郎。 软绵绵的“喵喵”声慢慢响起，哼着白衣少年郎曾教它们唱的歌谣。 悠扬的“喵喵歌谣”萦绕四方，吴喧手中的剑松落在地。 他血红色的瞳孔慢慢恢复常色，狰狞的面孔在橘猫温暖的拥抱中恢复温柔平和。 吴喧抬手抚摸橘猫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它的眼睛。 “你是，花盎吗？” 橘猫点点头，用软绵绵、毛绒绒的脸颊亲昵地蹭蹭少年的脸颊。 而后抬起上肢，想摸摸他的头。 吴喧伸手去握它的爪子，尚未触及，它的身躯便无力地往后倒去。 “不要！” 吴喧想要紧紧抱住眼前的猫咪，橘猫却在顷刻之间幻化成粒粒点点的光芒。 其余猫咪也都幻化成碎芒。 像是从夜空中逃跑的“彩色星星”，在压抑的血色夕阳之中绚烂的绽放。 “不要，不要，不要啊——” 少年声嘶力竭。 彩色的碎芒慢慢凝聚成人形，正是与吴喧的家人一般的孩子们。 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最喜欢黏着白衣少年郎的橘发女孩。 她笑着捧起吴喧的脸。 “花盎最喜欢温柔的，善良的，爱笑的喧哥哥啦，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要好好做自己，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橘发女孩柔软的嘴唇触碰到少年的额头的刹那，孱弱的娇躯陡然化为雾气，消散于无，她身后的孩子也都笑着消失不见。 白衣少年郎悲痛欲绝。 但见橘发女孩与孩子们临死之际，眼里仍是美好的祝福，嘴角仍是明媚的笑容，便也露出笑容，祭奠消失不见的笑靥。 “明明那群村民是害死你们的凶手，为什么最后还要护着他们呢？” 吴喧嘴角带笑，眼角挂泪。 “不对，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你们想让我一直做自己，因为你们觉得，如果这把剑再添杀戮，我就不是我了！” 吴喧转过身，背对着他想用手中的剑，讨一个说法的村民们。 这个曾立誓死守杀戒的温柔少年郎，手中所持之剑，名为“杀生”。 他既破了戒。 也守了戒。 他踉踉跄跄。 既笑既哭地离开。 有风自遥远南方而来…… 隔此三千步，吴家故宅前，一颗曾悬挂着绚烂糖果的大树，轰然倒塌。 曾有一个白衣少年郎在这棵树下，牵起一个橘发女孩的手，说要守住天下所有的屠刀，旁边是一群满眼崇拜的小孩。 …… 夏星眠伏在顾此书怀中，眼底的黑眼圈越积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 猫咪们被吴喧一剑一剑攻击的时候，她本想强撑着赶到它们身旁。 可她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 顾此书见到夏星眠的神色不对，眼看就要昏厥，提醒她千万别睡。 他自己也受了极其严重的伤，身体处于崩溃的边缘，发现夏星眠的状态越来越差，极度紧张之下，身体也随之恶化。 原以为她挨的朱钩的那一击，被绵绵铠甲抵消了，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挨了朱钩的全力一击，即便有绵绵铠甲护着，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阿书，我好想回欢糖……” “好，好，咱们这就回欢糖，别睡，你千万别睡啊，阿眠。” 紫发女孩浅浅一笑，慢慢闭上双眸，系在腰上的铃铛接连破碎。 “阿眠——” 顾此书声嘶力竭地大喊。 强烈的刺激，让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剧烈的疼痛吞噬他的意识。 他与夏星眠相识不久。 但不知为何，她已成为自己生活的舞台里无可替代的主角。 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无尽绚烂的花朵，点缀着他灰白色的人生。 倘若她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估计又要过回阴冷孤独的日子。 他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他合上死鱼眼的刹那，那把黑色大钝剑颤鸣不休，迸溅出肉眼可见的灵力，注入他的身体里。 顾此书的身躯产生异变，在众多人的见证之下，化为一头燃烧的巨狮！ 身上缠满火焰的狮子散发出强大的威压，迫使周遭的人们跪伏在地。 狮身两侧，生有一对带着焰刺的翅膀，轻轻扑动翅膀，便有炙热的气息笼罩八方。 周遭的气温极速上升。 宛如烈日坠地！ 跪伏在地的人们抬头，疾风骤起，掀起波浪般的云团，辽阔无垠的天空忽然传来烈马嘶鸣的声音，无尽烈马踏空疾驰。 霎时间，蛟龙、猛虎、野蟒等形形色色的巨兽凭空出现，在云海之间嚣嚎追逐。 燃烧的狮子纵身而起，踏空而行，慢慢恢复人形，正是顾此书。 群兽见状，纷纷驰到他身前，像是对唯一的王，行庄重的跪拜礼。 顾此书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可他却没有半分畏意。 心脏狂跳不已，流淌在身体里的每一颗血，都在沸腾。 心中既有一种狂乱的躁动，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期待。 期待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愉悦！ 黑色大钝剑从地上掠来，悬浮在顾此书眼前，群兽幻化成灼热的碎芒，宛如烈日破碎以后遗留的碎屑，散落在剑身。 顾此书握住剑…… 顿时犹如雷电轰身！ 极致的烧灼感遍布全身，但只在一瞬之间，便已消散于无。 只剩下酥酥麻麻的感觉。 顾此书的额头裂开一道口子，绽放出绚烂的光芒，不停地往外冒气。 顾此书满目震惊。 这是……觉醒灵能了？ 孕育于体内的灵胎觉醒的时候，需要从灵武者的“头维穴”里排出身体里从小到大累积的浊气，迎接新的力量，所以额头才会裂开一个小口子。 这是灵武者觉醒灵能的特征。 身上的诸多伤口涌出鲜红的血，而后燃烧起来，须臾之间，竟然离奇地痊愈了！ 顾此书回到地面。 他运转周身灵力，通过灵力反馈到脑海的信息，得知了自己的灵能。 灵武者的灵能一般分为三种：斗战系、辅助系、综合系。 斗战系偏向于战斗，辅助系则偏向于治疗、支援等方面。 综合系则是两种灵能类型兼具。 灵武者的等级从低到高，总共分为三个等级：雕虫、脱俗、返璞。 灵武等级越高，战力越强大。 但灵武者与灵武者之间的战斗，并不完全取决于战力的高低。 多数都由双方的灵能类型，制定的战术，战况的复杂程度等各类因素综合决定。 以弱胜强的例子不在少数，甚至还有普通人击败灵武者的情况发生。 夏星眠失去意识，娇小的身躯化成一只紫色蝴蝶，绕着顾此书转圈圈。 顾此书伸手。 翩跹的蝴蝶落在他的手上，指尖的柔软触感诱发心底深处的忧伤。 脑袋突然疼痛不已。 顾此书捂着脑袋叫疼。 从前从前的记忆，宛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之中，翻涌不休，每一道波浪，都携着一份清晰明了的怦然心动。 硕大的泪珠从少年眼里滚出来，摔碎在地上，宛如一瞬的花开。 难怪自己对这个腰悬铃铛的紫发女孩怀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熟悉感，还在短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原来，他早在从前的某个夏天，被这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敲醒了心中的小鹿，“扑通扑通”地跳着怦然心动的舞蹈。 “阿书，阿书……” 紫色蝴蝶扑动着翅膀，伏在少年乱糟糟的头发里，发出了软绵绵的人声。 “怎么会这样？！” “没关系的，过几天就会恢复了。” “阿眠，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一切的一切，我们的从前。”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记起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阿眠，对不起……” “阿书，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欢糖镇，咱们回欢糖镇好不好？” 顾此书点点头。 接下来，他和螳臂村的村民们一起埋葬了丢失性命的人。 按照夏星眠的意思，把他的爷爷埋在村里，毕竟这里是他老人家的故乡。 隔天一大早。 顾此书踏上了归途。 他隐隐觉得，这次出门，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他自己，阿眠，夕拾，幼鸢，白发小女孩，都是局中的棋子。 布局者是谁？ 是千尾鱼？ 还是另有其人？ 离开螳臂村前，村民们把死鱼眼少年送到村口，对他说：“你是一个特别的人，无论如何，请一定要一直做自己。” 他们注视着少年的眼眸。 世事凛冽，像死鱼眼少年一样不顾生死，只求遵守本心、无愧于心的人，是让人羡慕的，是勇敢的，也是悲哀的。 少年用滚烫的鲜血，浇醒了他们死去的勇气，让他们试着打破懦弱的枷锁，终于当上一次自己人生的主角。 他们能给的最好的祝福，就是祝他在这个纷乱不休的时代里，主演自己的人生，不被套上枷锁，跳着屈服者的舞蹈。 少年扛着黑色大钝剑，眼里始终闪烁着澄澈而桀骜的光芒。 “我是一个百依百顺的人，至死不变，但我只顺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