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王和墓穴

纯黑色的大钝剑被夜色淹没，顾此书面如死灰，缩成一团窝在地上，眼眶红得像要滴出鲜血，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夏星眠的余温犹在，他紧紧蜷缩着身体，妄想留住这残存的温度。 身体好沉啊！ 像被一堆磐石压着，又像沉入了海底，忧伤的海水灌进了口鼻，无法呼吸。 浑身上下哪哪都疼，睁眼闭眼都是同一个女孩的面容。 她甜甜的笑容，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她蹦蹦跳跳的样子…… 长剑发出微弱的颤鸣，顾此书侧过身去，慢慢握着剑，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我曾立志成为一名仗剑者，反抗天下所有的不公。可我连自己最喜欢的女孩都保护不了，要如何反抗那些野蛮者？” 欢糖不存在了。 父亲不在了。 连阿眠也离开了…… 现在的自己，无家可归、无朋无友，外面的世界又纷乱动荡，遍布硝烟。 感觉好孤独啊。 未来已是看不清楚的一片迷雾，光是想想就好累，啥也不想面对。 算了，什么屁的仗剑者，就这样一直躺着吧，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死了还能在另外一个世界碰见阿眠，下辈子一定要好好陪在她身边。 不对，根本就没有什么下辈子，人就只有一条命，死了就啥都没有了！ 就算真的有下辈子，可能也遇不见阿眠了，就算真的遇见阿眠了，估计下辈子的世界也跟这个世界一样动荡不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护她周全，又何必徒添烦恼？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光是想想就累死人了，算了，这辈子下辈子都这样算了吧，就躺在地上死了烂了算了！ 可是，好想再见阿眠，想牵住她的手，想拥抱她，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啊。 少年环抱长剑。 像在抱着最深爱的女孩。 双手被划破了溢出了鲜血，他却毫不在乎，从眼里涌出的眼泪滑落脸颊，掉落在伤口处，与鲜血相融。 千尾鱼看到顾此书深陷于忧伤的泥淖，揉了揉眼睛，拿着黑色大镰刀，用刀背狠狠打向顾此书的屁股。 “啪！” 顾此书的屁股挨了一大击，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死人一样蜷缩在地上，目光呆滞，像条即将咽气的老狗。 千尾鱼一屁股坐在顾此书的腰上，继续用黑色大镰刀拍打他的屁股。 “你搁这儿装什么死啊，每个人都会死，或早或晚而已，活着的人有活着该做的事情，你觉得那姑娘想看到你这副死样子吗？要死不活的，还不如死了算球！” 顾此书的目光落在怀里的长剑上，“你说的没错，死了算球，反正阿眠不在了，父亲不在了，欢糖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千尾鱼闻言，狠狠掐着顾此书的脖子，指甲陷进肌肤，涌出鲜血，把他提起来，捏紧他手中的剑，对准他的脖子。 “既然这么想死，那就死吧，赶紧抹了脖子了事，你这个懦夫！” 她使劲力气抓住了钝剑，手被割伤，溢出了鲜血，忍着疼没有放手。 黑色大钝剑抵到顾此书的脖子上，划破表皮，也溢出了血。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赶紧死了算球，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追到她呢。 “她见你去找她了一定会很感动、很开心的，不会怪你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努力寻找她口中的糖果城。 “也不会骂你没有按照她说的，做你自己的主角，舍弃自己的性命，把她当成一切的中心，演出感人肺腑的伟大殉情！” 千尾鱼生平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最后一个字落定，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少年的死鱼眼中，泛起了波澜，但随即，便被绝望的忧伤淹没。 他凄厉大笑，眼中满怀感谢地望着怒火冲天的短发女孩。 他知道千尾鱼说了这么多，是在开导自己，希望自己可以坚强地活下来。 可是，没有阿眠的世界，这个世界还有啥意思？什么都不值得留恋了。 说他是恋爱脑、是痴儿、是笨蛋，都他妈都无所谓，遵从内心行事从来都是他生活的第一要旨，即便是现在也没变。 舍弃整个世界奔赴阿眠，是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拦。 顾此书猛然发力，抓住了黑色大钝剑，千尾鱼快他一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差一小点，这个死鱼眼笨蛋就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了！ 千尾鱼骑坐在顾此书的肚子上，使劲捏住了他的脸颊，大喊道：“你他妈真疯了？就这么想死吗？” “放开我……” 顾此书挣扎不休。 本想劝慰少年，结果把人劝至自我了断的境地，千尾鱼一脸的失落。 她对顾此书说：“那姑娘没死，你个憨批不用殉情了。” 顾此书睁大了眼睛。 “你……你说什么？” “你耳朵瞎了吗？我说那姑娘没死，你也用不着死了。” 顾此书抓住短发女孩的肩膀，兴奋地晃啊晃，根本没有发觉女孩眼里的失落，连与耳朵搭配的字都用错了。 “真的吗？你没骗我？！” 千尾鱼不耐烦地捂住了顾此书的嘴巴，使劲捏住了顾此书的脸。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顾此书的脸庞被骑坐在他肚子上的短发女孩捏得红通通的。 嘴角却是绚烂的笑容。 千尾鱼脸色苍白，从眼里掉出来的眼泪，宛如夏日清晨的露珠遭受冬风的袭击变成的冰晶，眼眶也越来越红了。 只顾着高兴的顾此书却没有留意她逐渐蹙紧的眉头，与眼里越积越多的失落。 当年，千尾鱼被贺尔零所救，住在欢糖镇里，做啥事都得经过贺尔零同意。 天性不喜束缚的她觉得自己像被关进了囚笼里头，难受极了。 她还感觉到这座平静的小镇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心想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贺尔零实在缠不起这个烦人的丫头，就把欢糖小镇的真相全盘托出，还把顾此书和夏星眠的真实身份告知她。 得知顾此书与夏星眠的真正身份的千尾鱼知道夏星眠不会这样轻易死去。 她本不想告诉顾此书，但见到他因为夏星眠，失去了求生意志，只能开口了。 顾此书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了，毕竟两人共用着同一颗心。 千尾鱼本以为她跟顾此书是同一种人，可他们只是相似，并不一样。 她是自我至上主义的践行者，是最自由自在的人，只会遵照自己的旨意行事。 她是她自己的主角，就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抢走属于她的戏份。 而在那个臭死鱼眼心中，除了他自己，还能接受别人当主角。 在他内心的舞台上，除了自己，还有夏星眠，以后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担当重要的戏份，联袂献上精彩纷呈的演出。 夜风狂呼，声声悲怆。 得知心爱女孩没有永远离开的死鱼眼少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千尾鱼握紧手中的黑色大镰刀，迎着夜风深深叹息。 “好孤独啊。” 她对自己说。 星光微弱，月色朦胧，虚构乐园的废墟，墓地一样萧瑟、凋敝。 顾此书冷静下来，一种后知后觉的盛大茫然如潮水般涌进了他的心头。 欢糖已经不存在了。 兵戎交响是这座乱世的“主题曲”，一心只想担任自己人生的主角的他，如何在底色灰暗的时代，领衔主演往后的生活？ 夏星眠化蝶飞走了…… 她去哪里了？ 要去哪里找她呢？ 跟着千尾鱼一起来到欢糖镇的一众黑袍人来到了千尾鱼这边。 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跟吸食无辜村民寿元的活死人们讨一个公道。 那群活死人们纵身跳入油锅，给了他们想要的交待，贺尔零也摘下了自己的头颅，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 众人邀请千尾鱼回到故里建设家乡，千尾鱼直接拒绝。 黑袍人们纷纷脱下黑袍，跟千尾鱼致谢、道别，然后离开。 千尾鱼看向盯着人们离开的背影发呆的顾此书，对他说：“怎么了？羡慕他们还有故乡可以回去吗？” 顾此书反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千尾鱼看向故乡的方向，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黑色大镰刀，没有回答。 贺尔零的脑袋搬了家，红色的蜂桶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怪鸣，就像千百人饱受折磨以后发出来的喘息声、呻吟声。 他的尸体慢慢发生变化，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圆滚滚、胖溜溜的蜜蜂，他的脑袋瓜也变成了蜜蜂的脑袋。 顾此书没有多吃惊。 千尾鱼也是神色如常。 仅凭一己之力，就建造出欢糖这么一座虚构乐园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嘟咚……” 红蜂桶发出异响，旋即飞出了一只小蜜蜂，落在一棵小草的尖尖上。 “砰”的一声，小蜜蜂爆炸，生出浓重的雾气，消散以后，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出现在顾此书和千尾鱼面前。 一袭纯白装束，眼睛蒙着一块白布，皮肤白白嫩嫩的，模样俊美。 小男孩用稚嫩的声线道：“真好啊，阿眠和你约定碰面的糖果城……” 听到白衣小男孩口中的“阿眠”两个字，顾此书怒不可遏，“叫谁阿眠呢？要不是你，她就不会变成蝴蝶飞走了。” 不用想也知道，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男孩，就是贺尔零那家伙。 蒙眼小男孩露出可爱的笑容，“就准你一个人叫她阿眠呀？不妨告诉你，以后陪在阿眠身边的人一定是我。” 之所以设局让顾此书、夏星眠、瘸老头夕拾聚集于螳臂村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顾此书和夏星眠觉醒力量。 顾此书和夏星眠的血之所以可以让覆盖欢糖镇的隔离结界失效，是因为两人都和设下隔离结界某个大人物有关联。 能在贺尔零设下隔离术的村庄自由出入，跟夏星眠体内的力量脱不了干系，她变成蝴蝶，也是因为她的力量。 贺尔零和千尾鱼都没有把真相告诉少年和女孩。真相，需要他们自己去找。 死鱼眼少年必以鲜血，绘制出最美丽的蓝图，贺尔零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不是自己强加于少年身上的，而是他的宿命。 贺尔零施展高等级灵术：“挪移之傀”，把顾此书落在傀儡木上的伤害，转移到夏星眠身上，就是为了让他大发雷霆。 转移给夏星眠的伤势被贺尔零削减了一半有余，毕竟他真正目的是激怒顾此书，而不是让夏星眠身死魂灭。 大大激起顾此书的怒火，让他情绪大起大伏，有利于他全力释放自己的力量。 多亏了顾此书，贺尔零才有了新的目标，想达成目标，还得仰仗这小子呢！ 他想，少年注定成为这个世界的王，而在王位之下，是这座天下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