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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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听了达娃的话,陆离沉思了片刻,从达娃美丽的眼睛上转开了双眼,抬起头看向帐蓬上的小窗。
窗外有风,夜色渐浓。
初升的新月,将窗前树梢上浅浅的绿,也染成片片洁白的银色。
最美的风景不仅会在不经意间出现,也常常会出现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常常会从匆匆赶路的人们眼前匆匆地溜走。
“这里是我们的营地,因为你的伤,还有一些同伴在中午时所受的伤,我们今天暂时在这里扎了营。”
“简阳古井沟,前面过了龙泉驿,再走个八十里地,就是成都了。”达娃也看着窗里那满满的银色月光,回答道。
“你有要去的地方?”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
“只有有目的地的人,才会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想了想,又侧过头来看向陆离。
“有。”陆离的声音很轻,但却很确定。
“哦,是哪里?”
“成都,青城山。”陆离盯着桌上油灯灭明的火苗,淡淡地说道。
“青城山?”达娃重复了一次,她看着陆离,不再说什么。
只是她的眼睛里突然变得很复杂。她嘴唇仿佛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终于忍住了没有张嘴。
陆离却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再说话,人仿佛已经发呆了一般,只看向窗外的夜幕。
山前两山点雨,天外七八颗星。
静寂中,偶尔传来几下帐外行走的脚步和远处的蛙声虫鸣。
帐篷里的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沉默着,似乎是在聆听着这温柔夜色。
“我要走了。”一只小飞虫扑进灯影,“啪”的一声轻响。火焰跃动,陆离突然回过头说道。
“你说什么?”正在发呆的达娃不由一怔,从夜色的寂静里回过神来,问道。
陆离的话,让她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这人身上受了三处极重的伤,本已很难从床上爬起来。但他不仅慢慢用双手撑起了身子,还说要离开。
达娃凝视着陆离,又想了想,却想不出原因。
她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的脸色很苍白,身体也很虚弱。软软的身躯仿佛只要被帐外初夏的晚风轻轻一吹,就会又重新坐倒在地上。
但当她看向这人的眼睛时,却发觉自己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她眼前这双深黑色的眼睛,与这个男人的受伤的身体好像是全无关系。
达娃从陆离漆黑的瞳孔里并没有看见如同他身体般的半分虚弱。相反的,在陆离的这双眼睛里,只看见如磐石般的坚定。
很多人,在接触过后,都会让人感觉到跟之前初见不一样,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达娃并不觉得奇怪,因为真正要了解一个人,往往跟他的外表和性格没有太大关系。
甚至与他所行善恶也无关。
真正能够了解一个人,是看到深深藏在身体深处,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气息。而想要真正认清一个人,也需要有一双能够看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的眼睛,和一颗愿意去感受对方气息的心。
达娃又愣了愣,她现在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硬。
男人的硬,有很多种,头发很硬,眼神很硬,肌肉很硬,脚指头很硬,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很硬。
她眼前这个男人,现在也许身体不够硬朗,却仍能让她感到很硬气。
“这人是条汉子!”达娃眼神流转,不由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硬气的男人通常都很有血性,也很有魅力。特别是在刀头舔血的江湖,血性,硬朗,硬气,常常是会跟“义气”两个字挂在一起。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随风飘过的一张白纸,也会转眼就染成黑色。
但是“义气”两个字,在江湖很多年,却一直很干净。
讲义气的人,也大都很单纯。
江湖也很大,也有很多人。够朋友的人,虽然不是很聪明,却总还是会让人觉得可靠,觉得单纯而干净,而乐于去接受。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件衣服,一件干净而且干燥的衣服。
只因不管自己是否是在泥潭里打过滚,无论滚得多远多深身上沾了多少的泥泞。即便身体可多么的脏,若是抬头看见眼前枝头上挂着一件既干净又干燥的衣服的时候,人们还是很愿意伸手摘下来,拿到手里,去穿在身上。
这件衣服,也许不会带给人华丽和风光,但往往能给人带来温暖和舒服。
而且达娃眼前的男人身体虽受了伤,看起来很脆弱。若是要仔细看看,这人的确还是有点好看,这样的好看,还不止那一点点,也许等到他休息好了,精神好一些,会更加的好看。
达娃已经看了他快一个下午。
“为什么要走?伤成这样,你能走得了?”达娃的声音轻轻颤了一下,她似乎已经开始对陆离有了好感,也已经开始在为他担心。
“你也看到了我身上原来所受的两处伤口,我若不走,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陆离没有多说,他中午已经看到过达娃出手。能够拥有达娃这种敏捷身手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女巫。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话达娃可以听得懂。
虽然他并不知道中午那人的目标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杨长小道。
达娃听到他说,扭过头来,油灯下眼睛也似乎变得更黑也更亮。
陆离身上的原来的那两处伤口她是见过的,那是两个很“厉害”的伤。
只因大巫或许很能打,但在很多时候所做的事,却不是打架。她常常所做的事情,是治病救人,和医生差不多。
所以她见到过很多鲜血,接触过很多很可怕的伤口。但即使自己的眼睛对淋淋鲜血已差不多变得麻木,手指对伤痛创口的触摸差不多变成习惯,她也没见过几次这么重的伤,这么“快”的伤口。
伤口无言,但在一些听得懂的人耳朵里,伤口也会说话。
据说经验丰富的仵作,可以从一具尸体的伤口推出杀人的凶器和杀手的强弱。
达娃虽不是仵作,但她见过的尸体并不会比任何一个仵作少,加上自己也算得上是个高手。她看得出来,能够在陆离身上留下这种伤的人,并不简单,身手应该很不错。至少若是换了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伤口很深,几乎已经将整个身体击穿。伤口的创面很宽,说明伤了陆离的兵刃并不是很尖锐锋利,这么宽的创口,甚至可以说是钝器所伤。但是在伤口周边却很平滑,丝毫没有看出钝器伤人时候的阻碍停顿与迟缓。
是为钝器所伤,快而有力。
她看了看陆离身上缠着还在隐隐渗出红色的白纱布,明白陆离的话中之意。
陆离话里的意思就是,伤了自己的人武功很高。
这么高的武功的人并不多,他惹上的麻烦不小,他没有把握去对付,所以他并不想连累救过自己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达娃盯着陆离看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幽声道。
“知道我是谁?”陆离重复了一遍,他却没有觉得奇怪,他记起中午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曾在马车旁自报家门。
“我们知道的并不是单单只有你的名字,还知道你这个人。”达娃看着陆离茫然的样子,又再说道。
“哦?”陆离一惊,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忽然想起中午初见时达娃在马上问过自己的一句话。
中午初见的时候,达娃就问起过炎九羽。
而“知道自己是什人。”这句话说意思,达娃不仅早已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还知道了自己过往的一些经历。
只因名字可以改,但秉性难移。即便一天改八十个名字,你也还是你自己。
自己留下的过往,是谁也没有办法抹去的。
只因那些痕迹,既不是映在去年伊人相伴的盛夏沉醉花荫里,也不是刻在碧水湖畔沉剑的扁舟上。而是已经烙在了自己无法割舍掉的深深心底。
“达娃甚至或者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原由。”夜凉如水,四月风轻,也吹不干陆离额上的冷汗。
“你认识炎九羽?”陆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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