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局落

花七脸色瞬间白了一下，她当然不是在意那点银子，而是有人居然敢押围骰点数。一般顶多押全围，即开出任意三点相同都算赢，直接押围二的，鸿运赌坊自开业以来还从见过。 李寻欢也有瞬间的恍惚，他听出骰盅内的骰子绝不是三个二，青衫人这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遇见如此诡异的押注，其余人都选择了放弃押注，变成看戏的观众。没有人敢跟着去押注围骰二，这跟直接送钱没什么区别。 虽然谁都清楚押中围骰二的几率小之又小，但万一呢。 若无十分的把握，青衫人又怎敢单押围二？ 花七纤长的十指上涂着血红的蔻丹，雪白的手指衬映着血红的指甲，自有一份妖异之色。 她这双手最大的能耐并不是只是好看，而是能随意操控骰子。 本来这种小赌局万万轮不到她出手，只是今晚刚好遇见了连赢八把的李寻欢。 一名尚被抱在青衫人怀里的小女孩竟然能连赢七把，自然动了花七的好奇之心，这才下场小试身手。 夜路走多的就会怕鬼，比如花七，敢随随便便押注围二的人绝不会是个普通人，她明明知道现在骰盅内的骰子点数绝非三个二，但谁能保证打开后不是三个二。 这世上能操控骰子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众人见花七不揭开盖子，纷纷催道：“该喊买定离手啦。” “怎么不喊买定离手？” “快开快开......” 虽然大伙都知道几乎不可能开出三个二，但花七迟迟不敢开是几个意思。 在众人期切的目光中，花七单手轻轻按上了骰盅盖子，喧闹的众人瞬间静了下来。 虽然单押围骰二和送钱无疑，但世人都希望奇迹能出现，更何况赌徒。 赌徒玩的就是万一，信奉的也是万一。 谁也没有注意到花七食指在骰盅盖上轻轻点了两下。 李寻欢一脸震惊，这才知道自己上一把是怎么输的，俯身在青衫人耳边轻声道：“酒叔叔，这女的会妖法，刚才骰盅里面的骰子翻面了。” 青衫人扬了一下眉，低声道：“说不定掀盖的时候骰子自己又翻回去了呢。” 李寻欢翻了个白眼，这种鬼话你去骗小孩子吧，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小孩子嘛，不禁撇了撇嘴。 若是花七就此掀开盖子，必然不是三个二，他们除了认输还能怎么样？ 从小就无金钱概念的李寻欢当然不会在意十两银子，可他在意这局的输赢。 李寻欢不喜欢钱，更不喜欢输。 眼见花七即将掀开盖子，李寻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了，他知道开盖后的骰子必然不是三个二。 青衫人的右手这时却落在桌下，轻敲了几下桌底。 李寻欢的神色忽变，他并未看见青衫人伸手敲桌底的动作，却听见了骰子翻面的声音。 骰子悄然翻面的声音接近于无，却还是真真切切落在李寻欢耳内。 三个二！千真万确是三个二，李寻欢敢保证，就在花七将开未开盖子的瞬间，骰盅中的骰子又翻面了，翻成了三个二。 此时开盖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二点豹子，名副其实的围骰二。 李寻欢豁然回头盯着青衫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青衫人刚刚还说掀盖的时候骰子自己又翻回去了，李寻欢还以为只是一句哄小孩的鬼话，谁知这句骗小孩的话偏偏是真的。 李寻欢震惊之余替周围这群赌徒悲哀，原来骰子还能这么玩，周围这些赌徒与待宰的羔羊何异？ 十赌九骗，当真一点不假。 花七的心也跳了跳，她知道自己要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她改骰子点数的手法虽是家传，却不是他家自创的，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人。 花七目光一一在桌前众人身上扫过，她无法确认刚才翻动骰盅内骰子的是谁，但能确定这个人一定是挨着桌上的某个人。 当然不会是青衫人怀里那名自己对赌的“小女孩”，以小女孩的年龄绝无可能将内功练到那个份上。 也不会是青衫人，青衫人的年龄不对，但青衫人必定和那个人有联系。 青衫人的右手敲完桌底后早已收回，谁也不知他方才敲过桌底。 花七忽然笑了，那个人既然不肯出现，天下虽大，能找到他的人也不过二、三人而已，自己绝不是这二、三人中的其中一个。 他既然肯替青衫人怀里的小女孩出头，不妨事情就落在小女孩身上。 因为花七恰巧认出了“小女孩”的身份，天天等在北城门口的小李少爷并不难认，只是绝少有人会想到那样的世家公子也会来赌坊。 更没想过小李少爷会扮成女孩来赌坊。 花七单手压在骰盅盖子，缓缓道：“不必开了，这位公子赢了。”她眼睛盯住的是青衫人，而非李寻欢。 围骰二是青衫人拉着李寻欢的手押注的，这青衫人必定与那人有几分关系，若非这青衫人看上去太过年轻，花七会认为是那人到了。 周围顿时哗声四起，活了这么多年，赌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庄家不开蛊直接认输。 就算他真押对了，打开看看又有何妨！ 不过片刻，已有人送上了朱记钱庄的二千两银票——江湖上通行通兑最硬的银票。 鸿运赌坊甚至都不称一下那锭银子的份量，直接奉上二千两银票。 站在身后看热闹的旧棉袍中年人手中糖炒栗子已经摔在地上，他却根本没去捡的意思，而是就这么直直站着，怀疑自己在梦中。 甚至连那虬髯大汉也不停抓扯着已然不多的头发，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本以为非输不可的局，庄家竟然就这么认输了。 花七将骰盅拿起吩咐伙计取走，竟是一直不肯打开。 “贵客光临，不知可否请移步后堂一叙。”花七躬身施礼，单手指向挂着紫色门帘的内门。 得到青衫人自由处理银票的授意，李寻欢将那锭银子塞给了旧棉袍中年人，又将二千两银票塞到虬髯大汉手中。 一文铜钱和一张二千两的银票，在李寻欢眼中并无多大区别，反正都是钱嘛。 旧棉袍中年人反复翻看着掌中的银子，一时之内竟不知该说什么，却听眼前这“小女孩”低声道：“拿回去好好过个年，若是实在忍不住要来赌，以前怎么玩以后也怎么玩，千万别因为有了点银子就加大赌注。”知道劝一个赌徒戒赌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从不会劝赌徒戒赌。 他只希望赌徒能多照顾一下家人和朋友。 李寻欢又望向虬髯大汉：“阁下豪义让人佩服，按之前约定，我那一千两你不必给我了，年关已至，如果你能替我帮一下需要帮助的人，我将万分感激。” 虬髯大汉万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的人，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了，这名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就这样给了自己？ 等到李寻欢和青衫人消失在紫色门帘之后，大厅内的人才反应过来。 “这是谁家姑娘，小小年纪，已有如此豪情，视钱财如粪土。” “可惜是名女孩，否则我邱某就拜他做大哥。”虬髯大汉的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幸好是名女孩，否则这样的人长大之后，保定城中哪还有你邱家的立足之地。” “想来就算孟尝君再世，在这个年纪也不过如此。” 旧棉袍中年人忽然蹲下身，一颗一颗捡起地上尚没被踩烂的糖炒栗子。 没有十两银子前他宁可花三文钱再买一包也不会去捡掉在地上的糖炒栗子，有了这十两银子后却觉得掉地上的糖炒栗子捡起来剥壳还能吃，能省一文是一文。 他终于有点懂了，为什么人总是越有钱越小气。 越是有钱人脑子里想的越是钱，心心念念就是让拥有的钱再多一些，穷人总是喜欢请客，富人却只想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