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快速眼动期

从执法大队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1点多，往常这个时候，邱斯豪要么是写论文，要么就玩时下流行的游戏。但无论如何，2点钟之前，他一定爬上床去睡觉。相比于大多数年轻人，他要自律得多。 他累坏了，没有心情洗漱，直接倒在了床上。这段时间的各种事情，彻底的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先是马老师的死，然后又被片区警察警告。见了自媒体人陈小新，没想到又因此被执法大队留置了4个多小时。 他仿佛听到了马老师的声音，酒吧音乐在耳边回响，陈小新贴着他的耳朵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警察的脚步声又出现在楼道里，夹杂着001玩弄打火机的声响以及002响亮的播报声。 他的眼皮下，眼球快速地转动，身体偶尔的抖动一下，他入梦了。 “邱教授，你喜欢这里吗？”陈小新把他约到零区的一个酒吧，节奏明快的摇滚乐让他听不太清，但他点了点头。“我已经被他们盯上了。”陈小新笑嘻嘻地说。 “他们是谁？” “普通人，跟我们一样，只是穿的衣服不一样。你也要小心，他们不喜欢我们说马教授的事情。”陈小新的身体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摆动起来。 “社区警察已经找过我了。他们不关心真相，他们有亚云子大会要忙。” 身材妖娆的DJ切了音乐，声音更大了，邱斯豪不得不凑近了一些。 陈小新用的香水很特别，不浓烈，但符合这里和此时的气氛。“等过了大会再说吧。你要讲策略，现在这个时候也闹不起来的。”陈小新似乎对这些事情很有经验。 “我看了你的主页。” “什么？听不清楚。” “你的自媒体页面，很不错！”陈小新没有再回答他。 他的身体似乎漂浮起来，在酒吧中央的舞池里旋转，陈小新拉着他的手。他们两个，如同一对绑在一根线上的陀螺…… 他被甩了出去，跌进了一个考古坑。这个坑很深，四周是坑壁，他抬头看上去，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其他人。突然两束灯光从虚空中照射下来，一转身，马老师出现在他的身旁。 “斯豪，我们继续挖吧。”马老师亲切地对他说。 “要挖到什么时候，老师？” “第一块骨头出现的时候！”马老师坚定地说。 “老师，快看，我挖到了，不过不是骨头，是一个垃圾桶。”是他自己的声音，但通过另一个躯体发出来。 “都是一样的宝贵的，没有好坏之分，历史价值或许不同，在我看来都是宝贝。你看看上面有没有字或者图形，如果有的话，价值就大了。” 他受到老师的鼓励，用力向下一挖，坑底竟然轰的一声坍塌了，马老师掉进了深渊。他赶紧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他的手在深渊中疯狂地挥舞，他趴在坑底哭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老师，是我挖得太用力了。”在老师的葬礼上，他握住老师那早已经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没有关系，斯豪，你的老师最看重你，希望你不要放弃，继续研究。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业，关于39个垃圾桶为什么集中堆放的谜题，就靠你来解开了。”师母看他哭得伤心，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上来安慰他。 安放老师遗体的棺椁在超高功率激光的作用下，化作了一阵青烟。青烟向他飘散过来，001出现在白色长桌的那一头。 “也来一根吗？邱教授。”一只大手递过来一根香烟。 “不要碰我，我现在还很伤心。” “请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001的脸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去查一查马老师的死因，他不是自杀！”邱斯豪质问001。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你要老实交代，陈小新跑到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我只跟她见过一次。” “哼，终于说漏了嘴，之前你不是还死不承认的吗？整整三个小时，你们在房间里都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他和陈小新紧紧地抱在一起，她身上的香水很特别。两个年轻的躯体，如同一对绑在一根线上的陀螺，在舞池中央快速的旋转。 “这么晚了，就住一晚吧。我可以睡沙发。”他对她说。 “不太习惯，并且我还要赶早班的飞船。”她轻抚着他的脸。 “去哪里？” “去找答案，傻瓜。”她笑得很甜。 他感觉醒来了，他也有答案要找。“如果在同一个地方挖了很久，也没有挖出第一根骨头，那么应该多挖几处。不要相信什么心灵鸡汤，一个地方挖到底，这只是自我满足的幻觉！而我们应该尊重科学规律。”邱斯豪想起了马老师的教诲。 39个垃圾桶的考古坑里暂时没有进展，他决定换一个坑道，为此他走进一条长长的甬道。 他手里拿着一些工具，还有一个垃圾袋。甬道两旁列满了清洁员，一个劲的做90度，嘴里念念叨叨：“阿里嘎多，阿里嘎多，垃圾分类有救了，有救了。” 他在其中一个清洁员的面前停下，刚要把垃圾递过去，却惊奇地发现，清洁员的眼睛怎么变成了红色了？那幽暗的黑色怎么不见了？ 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并且知道自己还在梦里，但此刻仍无力醒来。 梦中之梦，是很难醒来的。 混乱的记忆片段占领了他的大脑，如同“重叠态亚云子”神经网络一样，99.99%的神经元都处于连接状态，自我意识无法苏醒，只能被囚禁在虚无的时空之中。 “自我意识”这个精神囚犯终究是关不住的，他必将打破牢笼，重获自由。归来便是王者。 到那时，在几毫秒之内，叛乱将被无情地碾压。不重要的记忆片段将被驱离，甚至删去，只有少量的机会主义者和革命者得以保存。 感觉器官们各自握着几封免死的推荐信，公开兜售生存的机会。高尚者不屑于偷生，而低贱者囊中羞涩。剩下的那些中间分子，甘愿献上一切，然而它们并不知道需付出的真正代价。存活下来的中间，也有革命者，只有它们是真正的猛士。它们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淡的人生”。为了正义和光荣，它们委曲求全做感官的奴隶，将自己进一步地撕碎，降为“形、声、闻、味、触”的原子态。 直到此时，感官大人们才会感到满意，欣然接纳了它们并向“自我意识”皇帝推荐。 原子态们让皇帝感到无比的快乐，但最重要的是，皇帝感到了安全。 可是皇帝，您可要小心了，当您进入梦乡，您所信任的感官大人们便要偷懒。原子态们终将团结在一起，推翻您的统治。战斗不会停止，直到某一天，革命者成为新的皇帝，重复皇朝更迭的激荡故事，重复一个又一个的梦幻泡影。 邱斯豪想立即醒过来，从清洁员们无止尽的鞠躬中挣脱出来，然而这长长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