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倒数一天

白衣江的夏汛如期到了。浑浊的江水已经变成淡红色，带着漩涡带着泡沫仿佛还带着哗哗的声响滚滚而下。 无数的父辈兄辈站上大堤开始紧张的防汛工作。与此同时，属于高三学生的高考也要正式拉开帷幕。 七月六日，高考前的最后一天。 中学时代真的要落下帷幕了。学校所有考生都将于上午集体乘车奔赴县城。行李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吃过早餐，只等从县城来的大客车到达就可以开拔。 教室不需要再去，老师也不会再监督，沙志和李心刚、郭家宝结伴行走在杉树路上。沙志眉毛一扬说：“听成心俊说白衣江今年的夏汛已经到了。” 郭家宝说：“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挥汗如雨，我全然忘记夏汛这事了。” “我父亲他们现在一定正在大堤上。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水斗，我们则准备与考卷斗与试题斗与大脑斗。”李心刚说着摇起了宝贝美人扇，摆出一幅悠悠然的架势，“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再留下点纪念？” 沙志马上说：“有人想再干点坏事？” “怎么能干坏事呢？”郭家宝望着葱郁的绿竹微笑着，“这修长的身影又快一年了，多好的绿竹，唯有用“风姿绰约”来形容。” “风姿绰约？好，”李心刚“哗”地一下收住美人扇，走上前轻轻握着一株光滑的绿竹说：“不管以后我在哪里，不管以后我走到哪里，亲爱的你们，都将永远活在我的梦海里。” 沙志笑着走近李心刚，也伸手抚摸着一株绿竹，“刚才有人说想再留下点什么，原来是这里。” 李心刚扭头，用美人扇指着沙志，“你这臭小子，真打算干坏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沙志说，“君子嘛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对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怎么能算是干坏事？有小刀没有？” “这还引经据典了，我们是君子吗？”郭家宝呵呵一笑，“想用刀还不算干坏事？” “引得好，”李心刚边说边将带有小剪刀的钥匙串递给沙志，“没有小刀有剪刀。” 沙志伸手轻轻抛了抛钥匙串，说：“既然有人有意，我也就不客气。在这曾经停留过快一千戈日夜的地方留下点痕迹，就那么一点点，证明我们曾经来过，快乐过，忧郁过，心痛过……” “心痛过？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有想法，而且根本就不是一点点，对不对？说来听听？”郭家宝看看已经选好了一株绿竹的沙志，接着说，“算了，还是让你先留在肚子里，以后再慢慢听。既然有那么多想法，你最想留下什么？” 沙志没有出声，拿着小剪刀在眼前的一株绿竹上面刻下了“六十年后”几个字。 绿竹的竹干比他的中指粗不了多少，光滑的表面，用剪刀其实不是很好刻。但在沙志执著的动作之下，歪歪斜斜的字终于刻成了一长串。 “原来你想的是六十年后聚会，一甲子，真够长啊！”郭家宝说。 “确实够长，”李心刚忍不住说，“刻了半天，还以为这人会来点文艺的，没想到是这样，我的评价是两个字——真俗！” “沙志的话说不定还真有深意，我们就等着六十年后的那个日子吧！”郭家宝说完朝沙志笑了笑，“但是，你能不能活那么久？” “肯定没有问题，我肯定会长寿，我倒担心你们来不了呢！”沙志跟着看了看二人。 昨天清晨，沙志在这里学习的时候还想像过华发满头的他们。但是，他决定把这作为一个秘密留在心底，直到六十年后的那个日子。 “我肯定能活一百岁，你们等着。”李心刚走过去，用手中的美人扇轻轻敲着沙志留下印记的绿竹。 “别敲了，竹子活一百年不是精就是怪！”郭家宝边说边从沙志手中接过剪刀，“看我的，少——年——”“就这两字？”李心刚站在一边，右手拿着美人扇，轻轻敲着左手说，“我还以为你准备把钢笔上的那三个字刻出来。” ““少年”二字正好，”郭家宝笑笑，“做人做事写文章，包括这刻字，都得有余味，而且不能重复，千万不能重复！” 当郭家宝刻好之后，李心刚接过剪刀：“俗，这家伙更俗，想来在死胖子的留言中肯定不是的留的这两个字。”说完将美人扇放入裤兜，拿着剪刀开始干活。 “当然不会。”郭家宝边说边眨了眨眼。 “你们写了什么，提前透露一下？”沙志笑笑。 昨天下午的留言，他们写好后都迅速翻了过去，互相之间并不知道。 “留下“六十年后”的同学，”李心刚说，“怎么能提前透露，郭家宝，对不对？” “没错。李——心——”郭家宝边说目光边随着李心刚的剪刀向下走，当念到“刚”的时候，沙志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郭家宝，“难道这家伙是想刻“到此一游”？” “不会吧？难道刚才一个劲批我们俗的李心刚，要来一个真正俗的？”郭家宝笑着问。 “不会，我只是刻下了一个名字。”李心刚放下剪刀，自顾自欣赏着。 “哈，”沙志大笑起来，“刚才某个人还在说我玩俗的，没想到有人是真俗！” ““有匪君子”，好歹你也是高中毕业生，怎么就这点水平呢？唉，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风姿绰约的绿竹上！”郭家宝故意叹气道。 “难道是有人想把名字刻在这里想不朽？千年的石头都会磨平，何况这纤纤绿竹？唉，有人没救了！”沙志跟着叹起来。 “俗话说“大俗大雅，大雅大俗”。我这大俗，也就是大雅，而你们这所谓的大雅反倒成了大俗！”李心刚哈哈大笑起来，跟着把剪刀递给郭家宝，然后从裤兜中拿出美人扇轻轻摇起来。 “我那个既非大雅也非大俗，正好，比你们俩的都要好！”沙志看着，随即又大笑起来。 “还敢大笑，公鸭嗓要来了，赶快跑吧！”李心刚说。 “让郭家宝先跑，我来掩护！”沙志指着郭家宝说。 “我们今天的运气肯定不错，不用跑。”郭家宝故意环顾四周后说。 “我们还是来一首诗吧，免得把公鸭嗓招来了又给你一顿批。”李心刚说。 “好，就是密茨凯维支的那首《写在卡罗琳娜·雅尼什的纪念册上》了。”沙志说。随即三人齐声朗诵了起来： 当一群一群的候鸟在空中哀鸣， 躲避着冬天的风雪，飞向远方， 不要谴责它们，朋友，沿着熟悉的道路 鸟儿们还要回来，到了春天的时光。 但是，倾听着他们的声音，请你记起我！ 只要希望重新对我的命运放出光芒， 我就立刻驾着欢乐的翅膀离开那里， 迅速地飞向北国，回到你的身旁！ 九点整，学校所有考生都随着大客车出发了。在一群老师的目送下，车队缓缓地从校门驶出，驶过长街，驶过白衣江…… 熟悉的景色渐渐远去，车上的人也开始变得沉默起来。 突然，歌声响了起来，那是李夏云在唱，胡霞在唱，文科班在唱： 当你离开奔腾的白衣江 梧桐、杨柳、青杉和香樟 无论未来在哪里 如果能遇到那位翩翩少年 请代我向他问候 让他给我写封信 他是我最熟悉的老同学 快乐时光彼此心里 当你离开温柔的白衣江 梧桐、杨柳、青杉和香樟 无论未来在哪里 如果能遇到那位美丽姑娘 请代我向她问候 让她给我写封信 她是我最熟悉的老同学 美好时光彼此心里 转眼，学校所有考生都开始唱了起来，所有的送考车辆上都响起了歌声。 在县城招待所住下并去设在芙中的考场熟悉现场后，考生们高高兴兴地行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从未到过县城的成心俊，脸上的美丽青春痘似乎都开始如花绽放。 芙城，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他们心头涌起，行走之间，都是笑。 老师的笑，学生的笑，熟悉人的笑，陌生人的笑。 有的是鼓励，有的是期待，有的是自信，有的是自嘲，有的是自慰，也有的是无奈。 白天的笑，不代表内心会有所放松。 晚上很多学生在认真复习，在房间里在走廊上在花园里。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沙志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知道，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黎明到来。 沙志和李心刚、郭家宝、翟云才四个人一间房。他们已经无意再看书。他们在招待所中的花园里溜达，随便瞎聊，希望以轻松的心情步入明天的考场。就这样，他们等着睡觉时间到来，等着黎明到来。 终于，房间的灯灭了，他们上床睡觉。 可是，哪里睡得着啊！翻来覆去，翻去覆来，他们在床上把床板压得吱吱作响。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吱吱声终于变得稍微轻一点了。 只是沙志根本没有一点睡意。他一直在数羊，羊已经数了多少只数了多少遍，早已经记不清，但一直在重复，希望把自己搞糊涂就此睡去。 “沙志，把你的球鞋借给我。”突然，旁边床的蚊帐中传来了话语声！翟云才在轻轻地对他说。 不用解释，沙志已然明白翟云才此刻依旧紧张得无以复加的心情。翟云才希望到外面去跑几圈来放松，但他来县城穿的是凉鞋，而沙志穿的是球鞋。 但，穿凉鞋不是也可以跑嘛，且跑步就能放松？ 可是，翟云才的请求又怎么能不回应？沙志没有说话，硬着头皮应了声“嗯”算是答应。 翟云才借着窗帘外面微弱的灯光，窸窸窣窣一阵穿好沙志的鞋后走了出去。 这下沙志没法数羊了，更没法睡觉了！房中床板的响声也再次开始叫了起来，只是没有人说话。床板不停地叫，似乎都在焦急地等着翟云才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等了多久，翟云才终于回来了。开门、关门、坐下、脱鞋、躺下，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 沙志心想：“你跑什么步，跑了还能睡吗？”但不敢多想，也不敢看手表，他担心会失眠。 他又开始数羊：一、二、三、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房间里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