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天伤星

如同把十只鸟妖缝合在一起的巨大鬼车，缓缓降落在荒凉的沙碛上。 鬼车上有三个人。 驾驭鬼车的御者是一个带着鸟嘴面具，身披赤色铠甲的短发女骑手，她在向俞新峰和韩琪两人挥手。 ——史柔，三道体匠人，是草原右部路的大掌柜，打理白驼会在钟金汗势力范围的生意，她与韩琪这样上层的领主相熟，也认得俞新峰这个商会的镖局新星。 另一个鬼车上人，是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须发灰白，脸罩鸟嘴面具，身穿羊皮袄，打扮十分不伦不类。 梁满仓向顾轶禀告，“这就是我们钱庄的总掌柜，每算必中的大术士张神峰。”他自然也认得自己的顶头上司。 三道体术士张神峰的手中还握着一个不住原地打转的罗盘，向鬼车上的第三个人报告， “天伤星，你和他的相逢，就在这个地点这个时刻。” “多谢，又累张先生泄露天机，积累劫数了。” 那个男子略带歉然地感谢。 ——他就是顾轶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里的天伤星，当世第一游侠，白驼会的支柱。 男子英姿挺秀，披风猎猎。鬓发半灰，但不见容颜，整张正脸掩盖在一副鸟嘴面具之下。 他向顾轶这边走了过来，步伐似慢实快，犹如一阵清风，毫无痕迹地在沙上拂过，便至顾轶的面前。 韩琪一脸崇拜。 俞新峰和梁满仓慌忙向大大老板天伤星施礼。 申雪和欧阳情也是在一旁满怀好奇地观察大明屈指可数的厉害人物，回去她们都要给上级写报告的。 魔人丘无极心中又恼又惧，身为融合了水灵的伪四道体尸解仙，自己居然被天伤星一个还没飞升的凡人彻底无视了！ “我收到小香的飞鹰传书，托张神峰先生算出了你的位置时辰。 这一趟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你不必藏在心里，我会听，会成全你。” 天伤星十分温柔地对顾轶道，世界上最强的游侠竟然安静地像一个少女。但他的声音里又有一种异常深沉的孤独感。 顾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想到了自己刚魂穿到这个世界上，初见李延香的情形。 他终究不是原主，却又要枉担原主的亲友对原主的爱和帮助。 他不知为何来到这个世界，但也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个世界。 直到顾轶可以确保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安全，才能对爱他和帮助他的人诚实，尽管一路以来顾轶诛杀了所有他见过的伤害原主的仇敌，但现在还远远没到顾轶可以坦白的时候。 一路以来，顾轶已经陆续通过了李延香、顾一贯残余道体的甄别，最后，他要在世界强者天伤星眼皮底子下蒙混过去。 “顾轶见过大股东。 此行北土，在漠北建立火神庙，酬答帮助过我们的神明，是明面上的事情。 另有一件机密事，我需要当面告知你。 ——我们在大同城得到情报：有一位北土的现人神妄图谋害你。 ——她极可能是通天巫阔阔出。 ——请相信我！” 顾轶按捺着乱麻般的情绪和思虑，尽量平静克制地把最要紧的事情传达给天伤星。 他过关斩将，历经险阻来到北土，归根结底是为了这一句话。 天伤星在场，再没有人能阻止他说完这句话了。 说完这一句话，大量的精气神仿佛一时泻尽，无穷无尽的困意充斥了身体。 “怎么可能？！——通天巫阔阔出，根本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呀——顾少东家，正是通天巫托梦给我，引导我来帮助你渡过沙海，来和天伤星会面的呀。” 一旁倾听的韩琪先不可置信起来。 顾轶向韩琪摇了摇头——那就是她被通天巫彻头彻尾欺蔽了。 鉴于韩琪一路来为众人舍生忘死地奋力拼杀，他只把她当做被通天巫利用的无知少女，与丘无极不可同日而语，不会对她做任何责怪，但顾轶绝不会更正自己的观点。 “通天巫阔阔出——传说中，在二百年前向北土的天之汗传递“洪荒龙神”的意志，授予他践踏整个文明世界权柄的女萨满——原来还活在北土呀。” 锦衣卫申雪攥紧拳头，她既然得知了这条情报，就再也不会错过——一旦知晓了通天巫的存在，就绝不能放过这个曾经挑动世界大劫的危险分子，这是为整个东土负责！ “哦。 ——这样呀，那我会去见见通天巫，问问她的想法。” 天伤星冷冷淡淡地回应。 他的态度依然是十分温和，甚至彬彬有礼，但顾轶却隐隐觉得男子对自己的看法有了极大的变化。 最初时在天伤星的温柔话语里饱含的热烈、欢喜和期待，一瞬间荡然无踪了。 这不是顾轶用头脑得出的结论，而是他心灵上的直觉和判断。 眨眼间，两人仿佛成了陌路相逢的客人，天伤星的礼貌是对待客人的礼貌。 顾轶不知道方才自己哪里做错了。 至于做错的后果，顾轶还没有看到。他为自己失误会招致的未知代价而略有不安。 天伤星从披风里伸出一条手臂，在顾轶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似乎是让他安心。 这时，顾轶才发现天伤星的两条手臂有所不同。他的一条手臂是血肉，另一条手臂已经不复存在，代之以一条机械义肢。 轻拍顾轶的不是温热的人手，而是波纹钢锻造的冰冷铁手。 铁手并不能让顾轶彻底安心。 然后天伤星转过了身，向十里地外的胡杨林走去。 “天伤星，身为大明人，你不可放过东土的敌人，不可放过通天巫！” 申雪不禁向天伤星的背影呼喊——明知道那人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强者，明知道冒犯他的严重后果，但出于锦衣卫的责任，她还是鼓起勇气提醒。 欧阳情又是懊恼，又是担忧地跺脚，但已经来不及封住申雪的嘴巴——平常那么聪明的指挥使怎么糊涂了，北土是天伤星的地盘，在这里比大明天子都大，锦衣卫的话算个屁。 “天伤星，我们隐瞒通天巫的存在，也是情非得已——我们毕竟是北土之人，要维护自己的同胞，要保留北土自保的力量。” 韩琪恼怒地注视申雪，一面向天伤星求情。 “这里没有律法，只有我的判断。” 天伤星的回答依然温和，但回答的实质十分冷漠和孤傲。 他经过了魔人丘无极的浪墙。 鱼怪形态的丘无极忙道， “你要找的是通天巫，就没小道我的事情了——天伤星，白驼会，就此别过。不打不相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哈——啊呀呀呀！” 剩余的洪水咕噜咕噜，往胡杨林那边急遁。 天伤星的眼睛也不瞧丘无极，但伸出了铁手，虚空一抓。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整条洪水拿了下来，死死按在沙漠上，丘无极一点也动弹不得。 ——顾轶骇然。这仿佛是曾经的巫师万家魁千百倍以上输出的无形念力手，竟然徒手按住了一条河流的奔涌。 “天伤星，不要耗尽整条河流，否则胡杨林会枯死的。请把这个魔人从被污染的水灵剥离出来。” 韩琪五体投地磕头，向膜拜神灵一般请求东土的第一游侠。 “天伤星，不要杀死丘无极，我们荡魔院锦衣卫还要审问他！” 没人理睬她，但申雪不管不顾，又向天伤星聒噪道。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的要求都十分离谱，顾轶想，哪怕是一个神明——比如自己——都无法轻松做到。 “血影。” 天伤星道。 “哔叽哔叽。哔叽哔叽。” 鱼怪身躯骤然响起了撕扯般的剥皮声音。 按住整条河流的无形之手里蹿出一团蠕动的血红影子，扑向了鱼怪，整个儿透过，犹如一道滤网，把金黄色的鱼怪本体和黑太岁分离了开来！ “嗷嗷嗷嗷。”丘无极发出了惨呼。 哪怕身为伪四道体者，他全程都无法反抗。现在，整个黑太岁都被一团血影包裹，拿在天伤星的铁手里。 “我——我不想死，我有通天巫的大秘密要告诉你——天伤星，饶命——我不要被血影吃掉呀！” 这是丘无极最后的话语。 就像把人装进麻袋，蠕动的血影一口吞噬下黑太岁，转瞬把整个丘无极半体化为养分，化为元气，然后施施然缩回天伤星的铁手缝隙里。 ——无论它是丘无极还是黑太岁，都彻底不存在了。 申雪满脸地懊丧。当着她的面，天伤星毁灭证据，他根本不把朝廷和锦衣卫放眼里！ 顾轶则是目瞪口呆。作为魂穿者他自然不会把大明律当天条，他可一点不在乎天伤星撕了朝廷的嫌犯；他震惊的是还没回过神来，天伤星就杀死了丘无极，比杀鸡都容易！ 他不知道天伤星有没有火神级别的愿力和属性，但他的恐怖技能超出了新人入门的顾轶实在太多。 ——这就是屹立在人间顶端的五道体强者的实力一角吗？ ““血影神功”，这是大明荡魔院认定的天下五大魔功之一。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炼成！还有人敢炼成！”申雪喃喃道。 她在多闻通的记忆库里搜索到了这个情报。 凡是修炼五大魔功的任意一种，按大明律都要下天牢囚禁终身——可谁敢让天伤星下天牢？！ “什么嘛，这明明是天伤星的又一个道体“血影”。可以随意控制流体，尤其是血水。 ——把妖魔的污秽血肉统统化为纯净元气，壮大正义一方的力量，最正义的！” 短发女骑手断然驳斥了申雪的记忆错乱，胡言乱语，亲切地向顾轶解释，她倒是十分热情，热情得夸张。 “小轶是吧。顾大股东的宝贝儿子，天伤星的唯一弟子。我是史柔，从小看你长大，你当我亲阿姨就好了。” 这位匠人老阿姨摘下自己的鸟嘴面具，显出仍然十分清丽的脸，毫不尴尬道。 顾轶倒是有点尴尬。不过，相比客客气气的天伤星，至少这个右部大掌柜表现出自己足够友善的态度。 “天伤星，我陪同你去见通天巫，她被天之汗囚禁在胡杨林已经有二百年了。” 金黄色的鱼怪摆脱了黑太岁的污染，恢复了神智，一面向天伤星施礼，一面感激地把剩余的洪水化成一条条大鱼骑乘。 “举手之劳。” 天伤星还礼道。 的确，天伤星杀丘无极只需要一抬手。 顾轶众人不客气地各骑上一条大鱼，跟随着天伤星顺着逆流的洪水游向胡杨林。 他们要取回遗落在那里的物资，并且去和那里的通天巫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