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颈椎病与长颈鹿

“我不行！我不干！” 财务室里，一把声音在咆哮着，夹杂了鲨鱼尿的腥味和陈烂的大麦子酒，烂臭在亚瑟和多莉的脑子里。 “你不干谁干啊，啊？”一个女人指着刚刚那把声音的来源，甚至伸手去拧着他的耳朵根。那个咆哮的主体，一个高高瘦瘦的四眼佬，瞬间被她拧倒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啊，园长，我再跟我家汉子沟通一下。” 那个女子比四眼佬矮了两个头，都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量，能将她的汉子摁到在桌子上。 “没什么好沟通的，你让我一个大男子汉来动物园做狗？我宁愿去死！” “这位太太……”亚瑟打断了他们的“沟通”。“首先呢，在我们动物园这里呢，第一个要遵守的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他来这里打工，必须是他自愿的，否则呢，咱这个连劳动协议都没办法生成的。” “他自愿，他当然自愿！”女人甩了甩自己的方便面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造型着实是太泼妇了点，必须整理一下仪容，否则动物园园长就不相信自己的话了。 “他再找不到工作，下个月我们就要被房东赶出去了，他怎么可能不是自愿的呢？他绝对是自愿来上班的！” “赶出去又怎么了，啊？大笨城那么多天桥，哪里不能睡的？就大笨桥那么长那么宽，钻她的下面涵洞去，都不知道多宽敞！风凉水冷，还能钓鱼呢！” “钓鱼钓鱼钓鱼你就知道钓鱼！”方便面头一巴掌盖在四眼佬的头上，四眼佬又趴倒在办公桌上。 “不好意思啊园长，他这个人脖子硬得很，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时光河不扭头的！” “我脖子硬骨头硬，你膝盖软骨头软，咱谁也别说谁！” “园长你看他，不止脖子硬，还嘴硬！” “那个……”多莉打断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能不能让我检查一下呢？” “检查？” “哦，是的。”亚瑟补充说明道。“多莉学过远东的医术，如果你丈夫有点什么不舒服，比如——脖子硬之类的，她或许可以帮忙看看。” “只是学过一些手法上的雕虫小技，不能算学过医术，我家少爷夸大其词了。” “那赶紧的赶紧的——不过。”方便面头捂着自己的口袋。“诊金贵吗？不好意思真的不是我舍不得，只是真的……臭男人已经失业一个礼拜了，再找不到工作我们下个月就要被房东赶出去，我们，我们……我们。” 方便面头突然没有了刚刚的凌厉和霸气，眼眶红了，连方便面都像泡水泡过头一样，蔫塌了。 “放心，我都说了我不是专业的，只是帮忙看一下而已，来吧。”多莉二话不说，两手侧成手刀，就往四眼佬的脖子上剁上去。 “好疼！” 这声尖叫不是四眼佬发出的，而是多莉，她的手被四眼佬的脖子反伤了，捂着手掌喊疼。 “对不起啊姑娘！死鬼你不能轻点！”方便面头又拍了四眼佬一巴。“弄疼别人了！” “什么轻点，我那是脖子，我没用力，我也没法用力！” “真的好硬啊……”多莉不服输地也松了松自己的肩膀，摩拳擦掌准备再战。她将摩热了的手掌，从天而降地抚到四眼佬脖子上，从上到下，有劲而又温柔地抹下去。 “这位先生。”多莉抹了他的脖子，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不安。“你是做体力活的吗？是不是经常要抬东西？” “不是啊。” “他在写字楼上班的，勉强算个高层呢，所以才能一个人上班养活全家，让我在家里照顾孩子们。”方便面头总算漏出些许作为妻子应该有的体贴。 “没有道理啊。”多莉疑惑不解。“我一开始也怀疑你是个低头族，经常要敲打字机的是不是？” “是这样。” “但就算这样也不对，你脖子现在的状态，应该是长期承受着一两千磅重的压力，这没道理的啊！普通的低头族，在低头的时候会承受三十磅的压力。但一千磅是什么鬼？脖子应该早就断了啊？这位先生，你天天往自己脖子上架什么？” “石头啊。”亚瑟在旁边搭话。 “我没有啊。”四眼佬不知道亚瑟为什么要这样说，疑惑地辩解道。 “低头是经常低头，我的脖子也确实不舒服很久了，最严重的时候，还会头晕恶心想吐呢。”多莉热心地帮他揉了两下，平时亚瑟享受这种按摩的时候，是不出十分钟就能睡着的。而现在那个四眼佬，居然疼得龇牙咧嘴。 因为他的脖子已经伤痕累累了。 “这位先生，不管你是否决定来我们动物园上班，我也要提醒您。”多莉的眉头紧皱着，显然四眼佬的情况非常不好。“你再这样低头下去，真的就不是头晕想吐那么简单的了！” “我知道，脖子长在我的身上，你以为我自己不知道吗？”四眼佬总算觉得自己的脖子软化了，能转动一下，但也只能转一点点，连七十度都转不了。 “用打字机的时候，固然头抬不起来；老板来了，在他面前也不能抬起头；好不容易下了班，回家必然经过房东的门口，也不能抬起头；甚至在食堂打饭，为了让阿姨的手少抖一点，头也要低着。” 亚瑟和多莉都闭嘴了，他们想不出应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总之就是这样，然后脖子就越来越紧，越来越硬，最后就转不动了。” “老公！”方便面头抱紧四眼佬。“我就说，我就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爸妈都叫我和你离婚，我就不肯，结婚之前，你很温柔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苦衷。老公，咱回家吧，先治好你的病再说。” “不用了。”四眼佬的脖子又硬起来了。“我是男人。你们这里真的可以准时下班吗？可以的话，我就在这里上班得了，做猫做狗也总比以前好。哦不对，以前也只是做狗而已，还是不能准时下班的狗，呵呵。” 四眼佬没等泡面头阻止他，一改前态，拿起笔就在亚瑟拿出来的《畜约》上签了字。他变成了一头长颈鹿，脖子很长，能甩，能转弯，甚至能打结。 “太太。”多莉送泡面头离开动物园的时候，跟她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先生的脖子会承受了那么重的压力了。” “啊？”泡面头的红眼睛已经干了，喉咙也沙哑了。 “他的脑子里啊，满满的装的都是你们母子，一定是这样。装得满满当当的，所以，他的脖子才会被那么重的东西，一千磅那么重，一直压着，压成那个样子。一定是这样子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