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苦肉计履险逃生

海云和尚侃侃而谈，完颜康却走了神，心说又是这等争权夺利的破事，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哪都不得安生。 但往深了一想，完颜合达车鉴在前，依那帮金人权贵的尿性，当真掌了大权，即便海云和尚危言耸听，怕是也相去不远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海云和尚察颜观色，见完颜康似有意动，心中一喜，忙乘热打铁道：“小王爷，令堂也是汉人，与赵王爷伉俪情深这么多年，可见金人汉人，都是华夏子民，如何不能融为一家，当日持国上人有意选您入寺为继，也是有鉴于此，只是后来见小王爷平素言行，那个有些……不端。” 完颜康冷声道：“你直说便是，洒家又不会怪你！” 海云和尚讪讪一笑，又道：“既然小王爷已晓此事，贫僧也无须讳言，子聪乃是我的弟子，自幼教导，深知其性，故而不避嫌疑，直荐于上人座前，蒙上人青睐，原本要带在身边，再行教训几年。 可惜数年之前，宋人北伐，上人坐镇军中，与宋人高手交锋，中了对方极为刚猛掌力，缠绵病榻至今，囿于年岁已高，终于身体不支，撒手西去。 我们无奈之下，为国稳定之计，只好出此下策，让聪儿假扮上人，便宜行事，孛龙子大祭师，乃是上人心腹，临终托孤，嘱其用心辅佐聪儿，小王爷不信，可以直接向大祭师查证。” 完颜康见他言之凿凿，已信了七八分，还在沉吟。 子聪叹道：“海云师父，都是我办事不力，连累大家，以致数代心血，化为乌有，既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上人，就让我出去，跟卫王拚死一战，舍却性命，也要为我汉家除去这个恶魔。” 海云忙拉住他道：“还未到如此地步，只要小王爷出手，借助赵王府的身份，掩护你逃出去，请动那位来援，卫王未必能够得逞，反而你若落在他们手里，这盘棋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完颜康问道：“你们还有援兵，什么人？” 海云歉然道：“那人身份非同小可，不在卫王之下，请恕贫僧不能直言。” 完颜康皱眉道：“你这什么都不说，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洒家就是想帮你，也无从着手啊。” 想起这两人刚刚在墙边不知干什么，便将视线投去。 海云和尚也不隐瞒，道：“小王爷请看。”便请他过去，揭下一块暗砖，让完颜康凑近从花眼里往望。 但见外面灯火通明，只能看到膝盖以下的人腿奔来跑去，却诡异的听不到半点声音，疑惑扭头看向海云。 海云解释道：“此密室深入地下，眼中所见，乃是用数面隐蔽铜镜折射而来，是以只能见其形，而不能闻其声。” 完颜康哦了一声，半懂不懂，又往里看，忽见一个彩衣人摔倒在面前，脸上鬼面具划成两半，双眼圆瞪，汩汩鲜血从头下蔓延开来。 因为离得太近，仿佛就在眼前，完颜康出其不意，猛得往后一缩，海云见他反应不对，连忙也凑上去看，惊道：“不好，他们动手了。” 随即转身：“孛龙子不济事了，必是卫王亲至，这里藏不了多久，聪儿，把衣服给我。” 子聪叫了声：“师父。 ”海云上前，一把扯下他身上的彩布袍，往自己头上一罩，边系边道：“我先出去替你们拖延一阵，小王爷，时不我待，望你速下决定，若蒙大恩，从此金刚寺必与赵王府生死相助。” 不等完颜康回答，便纵身奔向外间而去。 完颜康刚喊了半声，人就没影了，无奈看向子聪道：“现在怎么办？” 子聪眨眨眼睛：“你真肯帮我？” “洒家善事做多了，不差你这一桩。”完颜康没好气催促：“快说怎么办吧。” 子聪神色一正，道：“跟我来。” 当下带着完颜康走出密室，进入甬道之中，往前走了一段，右转向左，左转向右，绕了半天，才来到一处出口，按动机关，推开当路石门，一前一后钻了出去。 回头一看，正是金刚寺侧面院墙之外，抬头可见空中火光闪亮，隐隐又听得人声鼎沸，正从寺后方传来。 “你们这密道也太绕了，请耗子修得吧。” 完颜康转得晕头转向，站直身子，又一把抓住子聪道：“丑话说在前头，洒家跟你可没什么交情，此事我顺手就帮，若真帮不了时，你须怪不得我抽身。” “到那时，我自然认命，绝不拖累你。” 子聪语气坚定，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布衣服，摘去头上身上各种显眼装束，又在地上抓了几把土，在脸上身上抹了一遍，打扮完毕，对完颜康道：“赵王肯定在寺前等你，先去跟他们汇合吧。” 完颜康点点头，两人便顺着墙根，摸黑往前面走去，走了一段路才来到拐角处，探头看去，果见完颜洪烈等人正在广场上焦急等待。 完颜康刚想出去，又听马蹄声响，从大路上又冲来一队人马，马上一员大将手持狼牙棒，甩缰下马，喝令道：“给我围起来。” 完颜洪烈认得此人，忙迎上前道：“铁哥将军，出什么事了？” 那铁哥将军对完颜洪烈挺客气，抱拳道：“末将奉留守司急令，今晚九门关防，于大金刚寺左近，捉拿贼盗，王爷何以在此？” 留守司乃是内城掌治安缉盗的衙门，有兵马调度之权，完颜洪烈也不好细问，只道：“本王有些私事……”话没说完，便听一声：“父王。” 只见完颜康从墙角走出来，身后还带着一个看上去灰扑扑的小子。 见完颜洪烈面露愕然之色，完颜康赶紧向前道：“父王，我撒完尿了，你办完事没有，咱们回家吧。” 完颜洪烈心念电转，忙道：“好，我们回去。”向铁哥道：“将军，你看这……” 铁哥道：“王爷回府，末将哪敢阻拦。” 挥手令手下士兵闪开，让出路来，完颜洪烈连连道谢，带上完颜康和其他人便要离去。 便在这时，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粗豪声音：“慢着。” 众人动作一停，回头只见从正门口走出一员将官，生得狮鼻阔口，面如黑铁，手提大铁椎，后面跟着几名士兵，大步走下台阶。 边走边道：“六王爷，卫王有令，大金刚寺出入人等，都要严加搜查，恕本将冒犯了。”快走几步，便带人将完颜洪烈等人拦住。 这时众人之中，石勒燕山奴越发觉得不对，喝问：“大金刚寺何时由卫王做主了，大祭师呢？” 那铁椎将问道：“你是谁？” 燕山奴冷哼一声，并不理他，只向完颜洪烈道：“王爷，请恕我暂离片刻，我要进去看看。” 他本是孛龙子手下的武卫首领，在完颜洪烈做客卿身份，来去本就自由，此时行个礼便转身要入寺。 哪知就在刚掉头之际，铁椎将忽然一抖手，哗啦一声，一铁椎凌空打去，出手全无预兆，形同偷袭。 燕山奴没想到对方敢当场下毒手，正中后心，一口血朝天喷出，当场萎顿在地。 “你！”完颜洪烈等人大惊，小将仆散阿海挺刀上前便要拚命，那铁椎将收回铁椎一挥，打得仆散阿海连退数步，身边带的手下已纷纷挺起兵器指向众人。 旁边的铁哥一挥狼牙棒，也调动士兵们围上来，喝道：“都不要动。” “牙乌塔，你太放肆了！”完颜洪烈大怒，手指都在发抖。 完颜康赶紧上前，把燕山奴扶起来检查伤势，见其双眼紧闭，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惊道：“爹，要赶紧找大夫。” 完颜洪烈道：“好好，牙乌塔，你等着我！”当下挺身向前：“走，我看谁敢拦本王。” 铁椎将牙乌塔铁椎一横，寸步不让，道：“王爷要走自然可以，其他人都要检查。” 完颜洪烈怒道：“这都是本王的随身护卫，还有一个是本王儿子，我看你要怎么查，本王保证，今晚只要你再动他们一个指头，你这将军位置，明天就当到头了。” 铁哥见势不妙，忙劝道：“牙乌塔将军，六王爷什么身份，哪会有什么问题，你不要太小题大作。” 那牙乌塔性子粗鲁，虽然见完颜洪烈当真发怒，心下也有些发憷，仍不服气道：“赵王世子，本将亲眼看你进了大金刚寺，你怎么出来的？” 完颜康将燕山奴交给耶律留哥和仆散阿海，回头冷声道：“本世子进去逛一圈便自出来，还要给你报备不成，你他娘的算哪根葱，是自己姓完颜啊，还是家里有皇亲国戚啊。” 牙乌塔被他堵得话语一窒，又不会还口，猛的看见躲在人群里的子聪，抬手一指道：“那小子是什么人？” 完颜康一把将子聪拽过来，不待子聪露出惊色，便一脚踹倒在地。 拿脚踩住头道：“这是本世子的贴身小厮，也是本世子养的一条狗，平时表现的好，我就喂他一块肉，若是狗仗人势，在外面闯了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就把它吊起来打，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下去。” 子聪被他踩得死死的，还拿脚蹍来蹍去，一张脸只在地上蹭，不敢出声，也不敢反抗。 牙乌塔见状，也打消了几分疑心，铁哥又上来拉他，才就坡下驴让开道路。 完颜康又道：“好狗不挡路，当狗都当不好，滚开。”飞 起一脚，将子聪踢得顺着广场台阶往下翻去，当先开路，道：“爹，咱们走。” 带着完颜洪烈等人走下广场，看见子聪爬起来，上前又是一脚，踢得在地上打滚。 牙乌塔在上面看着，不由疑心全消，却放声道：“赵王世子，你费尽心机，救了完颜合达，可知他现在怎样了？” 完颜康身形一顿，侧过半边脸来，脸色阴沉如墨，道：“你说什么？” 牙乌塔冷笑道：“明日午时，完颜承裕要在寺里做法事，把完颜合达活活烧死，给他儿子当祭品，世子若有时间，可以来观礼。” 完颜康双拳一握，便转回身，完颜洪烈忙拦道：“康儿。” 完颜康一身煞气升腾，哪里顾得，正要往前走时，腿上一紧，又被子聪抱住，哀嚎道：“少爷，饶了我吧，我真挺不住了。”压低声音快速道：“你别冲动，我能救他。” 这一句话才将完颜康心神拉回来，看了看子聪，忽然又抬脚将其踹飞，恨恨看了牙乌塔一眼，重新转身而去。 来在广场台下，取在拴在马桩上的坐骑，完颜康心急如焚，单手提起子聪放在马后，对完颜洪烈道：“爹，你带石勒兄弟去看大夫，洒家去做件事。” 说完不等反应，便打马如飞而去，留下完颜洪烈又气又无奈，只好先带燕山奴去看伤。 大金刚寺内。 殿前平地上跪满了身着五彩衣的傩师，俱是双手反缚，额头触地。 一旁的柱子上分别吊起三人，分别孛龙子，海云和尚，以及浑身鲜血，昏迷不醒的完颜合达。 大殿正门处，卫王完颜永济独自坐一把太师椅上，身后是两名祭师恩都利和阿鲁不，以及乌林答等将依次排开。 完颜永济手上还抓着一件彩绣罩袍，凝目不语，若有所思。 又听脚步声响，完颜承裕带人过来，禀道：“王爷，秘道已经打开，但里面地形复杂，一时还没找到人。” “那便不用找了。”完颜永济微微一笑道：“不管持国上人是真也好，是假也罢，离开这大金刚寺，他唯一能求救的地方，就是城外的荷风别苑，咱们圣上陪着李娘娘在那边也赏了几天荷花了，难得清净一回，可不能被小人打扰，乌林答。” “末将在！”乌林答躬身出列。 完颜永济道：“留守司那边虽然打了招呼，但本王怕百密一疏，你马上带人出城，沿途布哨，在那人见到圣上和李妃之前，务必把人截下来，当然了，也别让圣上看见你，否则就惹麻烦了。” 又道：“恩都利，阿鲁不，你们两个想坐上人的位置，也要出把力，既然你们熟悉那人，就帮着乌林答一起去埋伏吧，那人不死，你们这位置可坐不稳。” 乌林答拱手领令，两名祭师则诚惶诚恐答应，完颜永济便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好了，忙了一晚上，终算有点成绩，本王也累得够呛，先去歇一歇，你们也都散了，赶明儿等消息吧。” 众人连忙弯腰恭送，老妇阿鲁不一使眼色，立刻有两名身姿绰约的巫女迎上前来，完颜永济哈哈大笑，左搂右抱，心满意足的进殿去了。 乌林答不敢耽搁，自去点兵布将。 恩都利和阿鲁不也要离开，完颜承裕却唤住两人，小心问道：“二位，这完颜合达用了药，一定能活到明天午时吗，可不会半中间就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