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婚丧嫁娶

雪花飘舞，银装素裹，山峦洁白，树挂晶莹。 文儿了哇、文儿了哇、文儿了哇啦——号角齐鸣， 咚咚锵、咚咚锵、咚卜隆咚锵——鼓磬喧天， 扑啦啦、扑啦啦、扑扑啦啦——彩带飞舞， 忽闪闪、忽闪闪，忽忽闪闪——傩舞欢歌， “跪——”一声吆喝，呼啦潮，宜族部落的上万百姓，扶老携幼，山坡上、河滩上，一起黑压压地朝着土邱上的祭坛跪拜下去。 祭坛顶部一小群部落贵族簇拥着一对新人俯仰舞拜，阿姊胭脂轻点，樱桃小口，露出幸福的笑靥。 坛下，送亲的阿陵、阿妹也随着礼官的提示起舞礼拜。 阿姊与新郎步入洞房。 阿姊与夫君向公婆见礼，两公婆都卧在榻上，笑吟吟的示意两人起身。 洞房内，阿姊看看卧榻不起的男人，与丫鬟向后堂走去。 阿姊为婆婆端上汤药，亲自尝了一口。公公在一边大口的喘个不停，丫鬟端起另一碗汤药递过去。 男人额上缠着丝带，伸手让巫师诊脉。阿姊无奈地看看气若游丝的男人，以泪洗面。 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的阿姊，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向公婆见礼。老两口无力起身，只抬手叹气。 满目葱茏，春雨霏霏。芭蕉滴翠，木棉育红。 文儿了哇、文儿了哇、文儿了哇啦——号角齐鸣。 庭院里一片雪白，幔帐、垂花、旌幡，全是整匹的素白麻布扎制。 堂前，阿姊挺着肚子由丫鬟搀着向灵柩跪拜。灵柩敞着，一袭白布盖着男人的尸身。 后堂，一群部落贵族围着躺在病榻上的老夫妇跟前商议着后事。 春水如蓝，大江东去，女首领阿兰带着二公主阿妹和五百精骑，向宜族亲家部落疾驰。 成亲不到半年，新郎死了。这事大了，也乱了。 究竟怎么个大、怎么个乱呢？这还得一条一条的拆开了揉碎了的说道说道—— 先说两位老亲家。老头七十多岁，老婆六十多岁，这在那个年代算是长寿的。此时都是年老体衰，已经无力支撑部落一应事务。 再说新郎。自己独苗一棵，三十几岁，十几个女人，竟无一个男丁存世，几个女公子也是嫁人的嫁人、待字的待字。迎娶大公主阿姊为的就是续乘香火，这可倒好，新娘还未生产，新郎就给死了。 有的说，新郎是新娘给累死的。 还有的说，新娘肚里的孩子不定是谁的呢。 也有的说，就算是新郎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现在部落里正在四处议论首领的更替问题，有的贵族据说有想法。还有的贵族据说已经派人西去、北上，去联络外方势力。 老首领素来敬重亲家阿兰，虽说两家无甚交往，但道听途说，都对阿兰评价不低。在此危急时刻，老首领独辟蹊径，派人去请亲家阿兰。 阿兰命阿妹和兵士们在东山梁城邑外驻扎，自己带了一队亲兵去城里拜见亲家。 阿兰一直等到部落的一众贵族们走了，这才能和亲家商议后事。 老首领的意思，向商王请一道敕封，由儿媳阿姊协理部落一切事宜，待孙儿成人之后再接掌部落。这样一可以分担他的担子，二可以打消几家贵族的觊觎之心。老首领并非恋权，而是这几家贵族一无能力，二又势均力敌，无论是交给一家独掌，还是几家共管，部落都会大乱。 阿兰无法置评，只是担心一件事情，如果阿姊生下的是个女公子怎么办？ 老首领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就让阿姊接任首领。还说，亲家不就是一位女首领吗？不是治理得很好吗。 阿兰笑笑说，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服侍公婆没有问题，担当首领的担子，是万万不行的。 老首领没有办法，只好说，那最后就看天意吧。 这边老首领给商王起草请求敕封的奏章，那边阿兰也给商王写了一封拜牍，大意是从旁介绍了宜族部落此时的处境，以及自己部落的近况。最后还专门写了一个请求给小女阿妹赐婚的奏章，并且说了公子子昭在部落客居时的情形。两个文牍一个意思，就是请求大商庇护。 大邑。洹北都城北边的王家禁苑，方圆近十里的马场，一半树林一半草地。在草地的一边，一座白布支起的帐篷下，商王子敛和甘盘的奏对已经接近尾声—— 子敛：“你复述一遍。” 甘盘：“是，大王。请傅説根据他的实地考察给出意见，并且要写下来。” 子敛：“嗯。这是两个部落的文牍，你带给他。四百里加急，你这就动身吧。” 甘盘叩首退出，疾步来到苑门，两个传令兵士已经牵着马在等他了。三人翻身上马，向北急驰而去。 昨晚商王子敛接到了好、宜两部落首领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章，他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先找甘盘问问。甘盘的意见是，贞人傅説刚刚到过这两个部落，更了解此时部落的情况，恰好他们又在不远的北边驻扎，最好能派人前去问问他的看法。子敛也觉得这事还是要派人当面说明情况最好，于是就决定派甘盘跑一趟。甘盘自然是不能推辞，也不想推辞。于是这就有了方才君臣二人的一番奏对。 甘盘带着两名传令兵一路狂奔。 三人策马涉水过河。 三人在驿站换马继续狂奔。 三人撑着木排浮游过河。 三人在驿站换马。 三人策马冲进井陉大营，营地的军官手指远方对他们说着什么。 三人再次换马继续向北追赶。 深夜，三人依然在策马疾行，马掌在碎石上踏出的火星寒光耀眼。三人在马上困顿的不行，下马捧起河水洗脸，早春的河水冰凉刺骨，三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天色微明，三人终于看到了傅説他们的营帐。 百夫长子突把他们迎进营地。甘盘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快，扶我下马。” 子突急忙招呼站岗的兵士过来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甘盘进了傅説的帐蓬。两个传令兵爬下马来，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子突走出帐蓬，里面就只剩了甘盘和傅説两个贞人。 傅説仔细看了两遍木牍文书，又听甘盘叙说了原委，禁不住陷入了沉思：宜族部落的要求好办，可以立即答应他们，这不仅是稳定部落的措施，也是夯实大商西南边陲的好机会。至于这个阿兰的请求，傅説一时真不好表态。首先，王家的婚嫁之事首先是家事，之后才是国事。尤其是在公子的未来身份悬疑之际，更是不可不慎。其次，自己作为一个最底层的小臣，根本就没有资格对这种事发表看法。再其次，这事就算是咨询，也应该是向冢宰府的人咨询，因为那才是管理王族内部事务的机构。但是今天大王问到了，而且又是自己当前这种无法推辞的位置上，他真的难置可否。况且还有一层，公子和大公主阿姊的关系，他更是不能不加以考虑，可又不能对甘盘说明，傅説一时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 甘盘等了半晌，见他这个学生总是一言不发，早急了：“你怎么回事？大王还在等你的意见！” 傅説摆手：“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两天一夜没有下马，可见事情的紧急。但是，这两件事真的非同小可。这样吧，我说，老师记，请老师斟酌着直接修改，我画押。” 甘盘无奈，只好要笔墨羊皮。 傅説踞坐在老师面前，垂着头，开始边想边说：“小臣愚见，宜族部落请封之事似宜尽快照准，并六百里加急宣谕天下；好族部落请赐婚约之事，小臣实不敢妄言。一者，大王膝下唯子昭公子一人稍长，若正妻迎娶小番之女，似多有不妥。二者，若许配其他贵胄子侄，又恐有拂好族之意。小臣实难置啄，万望大王独断。” 甘盘：“完啦？” 傅説：“完了。” 甘盘：“我这腰都快跑折了，你就这么几句？” 傅説还是没有起身，跪伏在那里，既像是行礼，又像是沉思，反正就是尽量不抬头：“先生息怒。要说呢，真是千言万语。要是写呢，还真是不好下笔。我就对先生说说吧，先生回去可以斟酌着给大王学说一些。” 干盘很不耐烦，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如此，就说：“起来说话。” 傅説起身，正容道：“这两个部落呢，我们在好族部落住了些日子，情况也比较了解，若是联姻，是件大好事。可和哪位公子联姻，哪年联姻，这个不好说。因为我们没见过这位小公主。宜族部落呢，我们只是路过，并没有长住，内情不了解。但从地理位置及周边情形看，颁诏敕封，有利大商对那一带的控制。可是，这位要协理部落事物的大公主，我们倒是见过，而且很熟悉。单从能力来看，似有不足。但从立场来说，自然是对大商有利。由此看来，此事的关键不在宜族，而在好族。所以......再不行，就赐王氏！” 甘盘听明白了。他暗自寻思道：看来对这外族事务，他还真是块短板。再看看一脸严肃的学生，不由得又打起了新的算盘。 甘盘抓抓脑袋：“容我想想容我想想。”说着隔着矮几去拽傅説，“近前说话。” 傅説往前挪了挪，看着老师。 甘盘：“你说的有道理。就这样吧，先敕封，联姻的事先虚应着，等缓缓再说。联姻的事回去我替大王起草个回函，也别下诏了。你说的这位女首领阿兰，倒确是个人物，令他们好宜两族合并，是否更合你的意思？” 傅説听了微微一乐，没有言语。 甘盘明白了，这事的机巧之处确实甚多，如何操办，确是个急不得、也明不得的事。如何理会，只能边走边看，见机行事了。想到此，甘盘不仅是终于想明白了，也终于像是才真的认清了这位不哼不哈的学生。于是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声道：“你赶紧叫人弄饭、烧洗澡水，我这身上都馊了。对了，别弄酒，我赶紧睡一个时辰，往回走。” 甘盘走了，子昭他们只知道甘盘是为了宜族部落的事来咨询的，并不知道阿兰为小女儿请求赐婚的事。 大邑王宫，一干亲贵近臣都在等待甘盘的占卜结果。这次他们对这两件事的处理意见没有太大分歧，一致同意敕封阿姊协理宜族部落事务。对于赐婚的事，有人建议占卜问卦决定。甘盘恰在殿上，正好去执行占卜的任务。至于赐氏的事，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反对的理由主要是觉得没有理由，因为这个部落一无特殊贡献，二无人口实力。赞成的人多，一部分是因为这个部落位置关键、立场重要，另一部分人是因为，赐王“子”氏，如是女方使用，嫁到男家时也要加个女字偏旁，还是个“好”字。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天意。但反对的人还是有所顾虑，因为这样的赐氏有“滥赐”的嫌疑。 这里要说明两件事：第一件，有名人曾经说过，占卜不过是统治阶级愚弄百姓、维护统治的手段。今天甘盘就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他可能会“制造一个他需要的占卜结果”。然而，占卜虽是少数人掌握的，但不是一个人掌握的。如果说愚弄，那此时的占卜可能更多的是为了愚弄统治阶级内部，甚至是愚弄统治者自己。所以说，在那个年代，地球人受占卜左右的事情还是占据主导位置的。第二件，此时所有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占卜活动，将会给后来的大商带来多少翻天覆地的事情，又会成就一段地球人无不艳羡的绝美姻缘。 甘盘捧着龟甲回来了，他占卜的结果是，今年亲贵子侄婚约不宜。 商王子敛挺高兴，望望亲贵近臣们：“就这样吧？甘盘，你代王写封回书，把占卜结果也告诉他们，别忘了好言宽慰一下。” 甘盘俯首：“遵命。” 阿兰接到回书的时候有些气馁，她与亲家商议一番之后，留下阿妹陪伴阿姊，又留了一百骑兵，自己只好回部落去了。 后来阿姊果然诞下了一位男婴。为了方便照顾姐姐，也是为了加强保护，老夫妇命阿妹带着一百亲兵住进了阿姊的院子，一应饮食起居，也全由阿妹审验。 宜族部落后堂，一个大孩子在给一个小孩子喂奶。大孩子是还不满十七岁的阿姊，小孩子就是她的儿子。 阿姊一边低头看着怀里吃奶的孩子，一边对边上正在批书的阿妹道：“唉，这每天田亩、人口，人口、田亩的事，真是麻烦！阿妹，要我说，你干脆嫁过来得了，将来就帮着我执掌部落。” 阿妹：“瞎说。现在是帮着你公婆，将来有你儿子，我才不来呢。” 阿姊：“那你将来怎么打算？接替阿妈执掌部落？” 阿妹：“咱们部落有阿陵呢。” 阿姊：“那你做什么？随便嫁给哪个部落？” 阿妹：“不知道。” 阿姊：“对了，我看阿爹阿妈对那个子昭公子很是喜爱，没准儿把你嫁给他吧。” 阿妹：“得了吧。就你说的那个，不还是个小屁孩呢吗？” 阿姊：“那你总得嫁人吧？” 阿妹：“不嫁。到时候我就帮着阿陵管理部落，他不能总在山里吧，到时候我去山里替他。” 说到这里咱们不得不停下来说说商代的婚丧嫁娶。 先说婚嫁。前文书咱们说到，商代是父系社会，已经开始实行固定的一夫一妻制。但是，咱们也说过，人类文明的进步是呈加速度状态的，越是早期文明，进度越缓慢，越是晚期文明，进度越快。单说这婚嫁文明，人类从群婚制到偶婚制，一直持续了上万年，而一夫多妻（包括一妻多妾、二奶、三奶之类）的遗风，到今天也没有绝迹。 商代社会的婚配习俗在不同阶层、不同族群也有很大不同。王公贵族，一般实行一夫多妻制；一般平民，通常实行一夫一妻制，但不排除各种私通和随机发生的野合；一般奴隶，主要看所属奴隶主的管制，有的允许婚配，有的不允许。有的有机会野合，有的没有机会；在王公贵族中，通常是在同等身份阶级中进行婚配，跨越阶级的现象有，但一般属于附属性质，比如陪嫁性质。王公贵族之间的陪嫁还盛行姊妹陪嫁和男性陪嫁，称之为“媵（ying＼）”，陪嫁的女性一般作为身份或位次较低的配偶，男性陪嫁一般是有特殊能力的。在一般贵族和平民中，也实行换婚制，比如甲男娶乙女，同时也要将甲家的女子嫁给乙家的男子，这种换婚制在今天的偏远地区还存在。王公贵族家庭也实行族内同氏婚，但一般要“出五服”；一般平民的婚配除了遵循习俗礼教，也要看经济状况，经济条件好的，会有条件的因循贵族做法。平民中还盛行抢婚，这种情况多发生在不同部族之间，也分多种情况，有的是因为财产原因，有的是因为礼教原因，还有的干脆就是因为单方面看上了；平民和奴隶主主导的奴隶婚配，除了上述原因，还有增加劳动力的原因。而对劳动力的需求也不是多多益善，而是要看自己的土地等生产资料是否需要或允许容纳多少劳动力。如果劳动力不足，就有动力，反之就没有。在商代，单纯的为了生理需要而产生的婚配并无必要，因为随时随地的野合是可以经常发生的。但伴随人类婚配制的副产品——娼妓制，是否存在，现在证据不足，但至少不像后世那样普遍。 商代的婚配礼仪已经趋于完善，在绝大部分王公贵族和部分平民之中已经开始流行，但占据主动的往往是身份地位高的一方，并非一定是男方。这种较为成熟的婚配礼仪，主要是在商周两大族群中盛行，其他的部族，或多或少的接受了这种礼仪，但也同时保留着自己流传久远的传统。 此时的婚配礼仪是这样的：一方派人去另一方表明意向，送订金，问名及生辰八字，占卜婚期，送彩礼订婚，按婚期迎娶。占卜婚期一般由身份地位高的一方负责。 自由结合的是否还要履行这套仪程，则取决于当事人的意愿。 总之，后世盛行的周礼“六礼”此时正在成型，只是尚未在全社会得到推广。 再说丧葬。丧葬制度在商代表现得比较多元化。 王及重要显赫的王公贵族，一般情况下采取单人葬的习俗，配偶陪葬的不多见，但普遍实行人殉制，这些殉葬的人可能是战俘、罪犯、奴隶，也不排除身边亲近的人自愿陪葬或强制陪葬。其配偶死后则是在近旁单独下葬。 一般贵族或身份较高的平民则有夫妇同葬的，甚至有孩子一起同葬的。但这是同时下葬还是先后下葬，是自然死亡还是灾祸所致，现在不得而知。 商人普遍实行动物陪葬。 商人视死如视生，一般生前喜爱的器物都要随之陪葬，这些器物包括礼器、生活用具、生产用具、武器、服饰、食物等等，与后世常见的古代葬俗大体相当。通常都有家族专属墓地，但对于幼童，则常见葬于居所附近。 目前尚未发现奴隶的集中墓地。可能是掩埋较浅又无棺椁，造成尸骨散失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