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算是娘胎里带来的头疾了，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至于受过的刺激，当然与自己的身世有关，我还是不想把这些透露给他太多，免得他夹在孙太后和我之间为难。 “你不是说不受刺激就没事吗？”他沉思了会，“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在意地笑笑，“就是病太久了，总有点难以控制，习以为常就好。”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我们赶紧动身回宫，去找太医看看。” 不多时，我和阿徵的随行女眷便被送上车，由一位姓侯的燕将率领，不过几十骑兵，百余步兵，此去一路向北，两三日后便是燕国都城。 留心透过帘缝向外张望时，树影眼鸦，暗色山影，伴着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飞快向后退去。渐渐的，山脉原野的轮廓清晰起来，凉而深浓的墨色，如在宣纸上用工笔细细勾勒而出，与天光相连处有着极清晰的边缘；天光极清，泛着湖水的浅碧，带了浅浅的蓝，是怎么调也调不出的清爽颜色，尚挂了不多的几颗莹明星子，却比夜晚的繁星看来还要清冷几分。 天明了。 赶了一夜的路，将领们吃不消了，这会都是人马困顿，准备找个小驿站歇会脚。 朱祈徵连忙从自己的车帐中下来，径自奔往我的这辆马车，向我递手，“来，来，我扶着你！” 我将手递了过去，提着袍袖走下马车，低头跟着他走向驿站的前厅。 风飘过，庭前桃花的清香伴着细雨扑到脸上，和寒气一起沁到肺腑，冷得澈骨。 拔出腰间清剑，清冽寒光划过，桃花枝干不过微颤，已有两枝开得正好的桃花跌落掌心。 花枝花瓣上刚落的雨珠摇下，透明的露珠裹着纤薄的桃红花瓣，如一滴滴垂落的泪珠。 厅中的供案上有一只仿古的青花描彩大花觚，下部绘着折枝芙蓉，红花绿叶间以青花点缀；上部则是绘着《云中玉女图》，花团锦簇凤凰和鸣间，有彩衣仙子执了金盘，踩着祥云，曼妙地飞向高空。 把两枝桃花插到花觚中去时，他握了握我的手，“身体这么虚弱，还胡闹，看我不把你的佩剑收了！” 他像极了碎碎念的老爷爷，喋喋不休地在我身旁絮叨着，“以后不许舞剑了，伤着自己怎么办？” 见我左耳进右耳出的无谓态度，看样子又是一顿言语输出，我赶紧应和，“知道啦，知道啦！” 安顿好住宿，去探问阿徵时，他正在房中品着一盏蒙顶甘露，半倚于书案，微瞑着眼，侧耳静听着从对面房间飘来的箫声。 侍女见我去，立刻蹑手蹑脚也为我倒来一盏茶，我也懒得喝，拉扯着阿徵的袖子，笑问：“你打算让我进宫唯恐天下不乱吗？” 阿徵睁开眼，黑眸依旧有沉溺于箫声中的清明和飘缈。 “听！”他轻轻地说，仿佛怕惊扰婉转传来的箫声：“这箫声，是不是比寻常时好听得多？” “哦，是挺好听。这小小驿站竟有这么出色的人物，阿徵爱听，何不把她叫屋里来吹奏？”我敷衍着，自然没心情听什么箫。 阿徵不若尘世中人的清逸容颜，渐渐汇凝出淡淡的苦笑：“允儿，你有在听箫么？” 我怔了怔，道：“我自然在听，那箫声似乎是从对面右二房间那边传来的，奏的是一曲《月影》。” 他叹笑：“你在用耳听，可曾用心听？这箫声越水而来，未染尘埃，带了清风的清气，桃花的幽香，你不曾听到么？” 他话中有话，我却一时解不过来，迷惑地蹙眉。 阿徵微笑，如玉沁凉的手指划过我眉心，柔声道：“箫声越水而来，则沾上风之清气，箫声混于闹市之中，则免不了闹市的腌臜混浊。允儿，我盼着你不论经历了风之清气，桃之幽幽，还是世俗浑浊，都能维持原来的纯真质朴天然禀性。” “纯真质朴？”我算是弄明白阿徵的意思了，恼道：“你是说，要是我进宫受了他人欺侮，还能保持自己与世无争的高洁，做什么空谷幽兰，涧边桃花么？只怕早晚被人连根伐了还不知为啥呢！” 阿徵静静啜茶，低低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