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八白艮土运（损）

“我去莫斯科后，就没人安慰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还要人来安慰。” “你有时候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洪星罗尴尬地笑了笑。 女孩儿柔声说道：“你老给我讲故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从前，仙人掌是世界上最柔弱的东西，它娇嫩如水，稍一触碰便会失去生命。 上天不忍，在它的心上加了一套盔甲，坚硬如铁，上面还带有伤人的钢刺。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看到仙人掌之心，凡是接近它的生物都会鲜血淋漓。 很久之后，有一位国王要铲除这恶物，剑出刀落，仙人掌变成了两半，其中却是绿色的液体。 原来，那是被封存的仙人掌之心，由于无人了解其中的寂寞，化成了滴滴泪珠。” “是格林童话还是安徒生童话，感觉像是哄小孩子睡觉用的睡前读物。” 女孩儿很正经地望着男生，“要坚强，但也不要把自己关起来，你懂我的意思吗？” 洪星罗收起不在意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汤粑儿，我会的，谢谢你。” 春风吹乱了细雨，树梢微微弯曲，街边铁烟囱里的炊烟一会儿往东散，一会儿往西散。 洪星罗目睹元清沐和她婆婆坐上了特殊牌照的车，渐渐远去。 女孩儿从车中探出头朝他挥手，洪星罗露出一个笑容，朝着女孩儿摇动手臂。 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的手相距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 洪星罗伫立在道路旁很久很久，正值学生们上学的时间，两个小孩儿从他身边经过。 两孩儿一男一女，不听话的衣角和发梢随风飘荡，女孩儿手里的气球不断拍打着女孩儿的脑袋，男孩儿手里的玩具风车转动个不停。 两个孩子似一对青梅竹马，有说有笑，讨论着上午的劳动课，一起往学校赶路。 洪星罗心中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树叶婆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蜿蜒曲折地落到地上，也落到他的心湖。 一丝怅然，悄上心间。 曾经，瓢羹儿和汤粑儿也一起走过拨云见日的山，一起淋过卷起又落下的雨，一起闯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雾。 如今，女孩儿又一次突然离她而去。 洪星罗真怕和上一世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离别带给洪星罗心里强烈的不舍和失落，纵万般伤感，生活还要继续。 他沿着热闹的街道去汽车站坐车。 行至半溪河沿岸，赶集的人群纷纷攘攘，喧闹声一片。 老大爷们拿着个收音机在街边闲坐。 【今天石家庄拖拉机厂永久性封停了三个厂房，曾经是河北乃至整个华北地区农业象征的这些设备，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历史的一粒沙落下，曾经有多辉煌，现在就有多落寞。 这是隆阳县的西市，沿河而建，一片地方到处都是摆摊的人。 有近郊的农人，有批发的商贩，卖菜的，卖衣服的，卖花的，卖树的，卖小吃的，卖药的……五花八门。 买家与卖家为了一毛钱争得面红耳赤，缺斤少两理论与答辩，小贩热情吆喝，遇到熟人停下来笑容满面地攀谈几句…… 浮生物相，古今皆同。 灰云撒下的针尖细雨，还不能打湿地面，风飘意爽。 市井气息有效地消减了洪星罗的惆怅，他伴着清淌的河水，沿岸穿行。 忽然，一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传来，“小朋友，小朋友！” 洪星罗听到呼喊，转头一看，一位清瘦老者正冲自己招手，手上的铁铃铛有规律地晃动。 “你叫我？” 老者微笑点头。 洪星罗警觉大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并不想理会这个莫名搭讪他的老头。 转过头，非常没有礼貌地无视了老者，继续往前走。 “小朋友，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上次还给你算过命呢！当时你身边的那位小姑娘还好吗？” 洪星罗脚步一顿，他回头再打量了一眼老者，道士打扮，在他身后，有一根竹竿搁在河道石头栏杆上，上面书写着“算命行医”。 去年在回龙庙遇到的那个算命先生莫不就是此人？ 洪星罗并不认识那个算命先生，只是听元清沐提起过，说是那个算命先生给她的感觉很特别。 在河边摆地摊，左边卖老鼠药的，右边卖日历墙画的，他倒想看看怎么个特别法。 “你问她的事干嘛？你要干什么？”洪星罗依旧毫无礼貌。 老头笑着捋了捋胡须，“那女娃慧根不浅，不是一般孩子。” 洪星罗心里暗自腹讥：难道你要来一句“与我道教有缘”，想收汤粑儿为徒啊！ 暗想归暗想，洪星罗没心情闲逛，他不作答，转身又欲离去。 老者与洪星罗见面时，男孩儿甚是乖巧，三四月不见，怎生变得如此无礼？ “小朋友，我还差你一次算命呢！今日遇到就是缘分，不妨算上一卦吧。” 旁边摆摊的人都是嘲笑老头脸皮厚，硬要人家小孩子算命，老头权当没听到，他见洪星罗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口中念念有词： “车书四天日阴，同同海圆月阳，于于八地同二，轨文荒方渡气，小朋友，我看你将有好事发生啊！” 洪星罗停下脚步，他从不信什么鬼神之事，但重生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荒唐，眼前这老头好像有两把刷子。 更有可能是在装腔作势。 老者继续自言自语道： “人的磁场很重要，和善良的人在一起养心，和正直的人在一起养德，和快乐的人在一起养颜，和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会终生幸福，小朋友，你的磁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还是让我为你算上一卦的好。” 老头手里的铃铛适时发出两声脆响，与河中的竹筏漾起同一种频率。 洪星罗转了念头，此地人来人往，总不会有什么危险，对方明显是想和他交流，他倒要看看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爷爷，你是怎么算命的呢？测字还是丢铜钱？”洪星罗退回到摊位，小孩子气地说道。 老者眼睛一亮，含笑道：“都可！都可！” 口气还蛮大，意思是说你什么都精通咯，倒要看你能不能算出我是重生者！洪星罗不假思索地吐出两个字： “努力！” 老者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努力”二字，然后装模作样的思索片刻，在旁边观众的催促之下，才不急不缓地解说起来： “天行有恒数，地而无齐数，天发杀机，星移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赤道黄道，次序同度，天统之正，失行不合。 “努力”二字，奴隶的“奴”，加上两个“力”，一个奴隶使两份力，这一切是自愿的吗？” 前面说的一串，唬得大家一愣一愣，凡听不懂的，都是高深的。 洪星罗心里却觉得这是算命人惯用的伎俩。 他说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所做的事，不是我自愿的，我还做它干嘛？” 老者哈哈一笑，不瘟不火地说：“飘风不中招，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这世上的事，一旦需要你努力，坚持自律，那都是因为你不够喜欢它。 你喜欢的事，不但不需要你努力，就算别人拦着你，你也会想方设法去做。 寰宇共生是为太极，天地寒来暑往，太阳东升西落，海水潮起潮落……是为生两仪。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愿意做只是表相，里相呢？ 所以，自然即真理！” 洪星罗反驳道：“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我为凡人，岂能去行天道。 鹅被我关住，鹅不停地叫，我觉得烦。相由心生，并不是鹅叫使我烦，而是我本来心里就烦，鹅叫是表相，里相是本心。无我无相，相即为空，本心是空，鹅叫也是空。 这是一种境界，非普通人能达到，我要做的只是坚守我的本心，不必在意表相、里相。” 老者摇了摇头：“小孩子需要努力玩儿游戏吗？ 花草树木需要努力生长吗？ 江河湖海需要努力奔流吗？ 凡是刻意去追求的都是虚妄的，诸相皆妄，相反顺应天道不强求，才是天命所归。” 洪星罗不屑一顾：“当你看到一个杯子，它是杯子。 我们放几只笔进去，杯子就成了笔筒。 我们放几束花进去，杯子就变成了花瓶。 我们把杯子摔到地上，杯子就成了尘土。 杯子不一定是杯子。 我也不一定是我。 如果遇到厄运，我就顺从于厄运，如果遇到不顺，我就顺从于不顺，如果遇到困难，我就顺从于困难。 我还是我吗？” 老者眼中绽放出炯炯有神的光彩，口中认真地说：“遇到坎坷不一定是命苦。 做错事不一定是倒霉。 认错人不一定是眼瞎。 一切实相虚相都是空性。 没有错误，没有正确。 万事万物皆是缘起缘灭的相。 一切皆有可能。 妙生空有。” 洪星罗嗤之以鼻，空个鸡毛，要不是他以命换命，能逃脱地下室？ 人需要的是破壁，而非自身八字牛逼。 眼前这个老头没能说出他是重生者的事实，也没有这方面的暗示，洪星罗的兴趣顿时消散无影。 看来，这老头就是一个爱打嘴炮的神棍，坑蒙拐骗讨生活。 他无意再多废话，转身又要离去。 老者叫住他：“世界大运即将转变，小朋友你和女娃子以后必定有所作为，老头子我想传授你们一点道家玄学。” 洪星罗偏头看了一眼，还以为老头想卖他书，却发现老头并没有想要出售书籍的意思，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 “你说“世界大运即将转变”是什么意思？ 老头说话的口气颇有几分蛊惑的味道了。 旁边观众越聚越多，你一嘴我一言，场面已然炒热。 洪星罗冷笑道：“管你什么运，每个人都会死，生命毫无意义。 毛会死，邓会死，江会死，胡会死，我也会死。 快乐会死，痛苦会死，放纵会死，克制会死，一切都毫无意义，人类早已陷入存在绝境。 反正都要死，被人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人者被吃者都会死，都一样。” 说完，洪星罗不再看神棍一眼，径直离开人堆。 而老者被一堆人围着，视线再也看不见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