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推手（二合一章节）

夜幕降临，月出东山。 晚风吹得小院里炭盆子的火苗扑扑作响，铁架子上的羊肉在火焰烘烤中滋滋流油。 柯晟像极了伺候庄稼的老农，照看着几个架子一边翻烤，一边反复地上油、丢烧烤料。 新鲜羊肉的膻腥味被香料和木炭的烟熏味混杂一处生出一股直冲人脑门的诱人香气，此时别说是付泰，就连对吃有着极高抗性的岳重也巴巴地围在碳盆子周边猛吸着香味，仿佛吸到就等于吃到，然而嘴里疯狂分泌的唾液分明告诉他，闻着没够，想吃、想吃、想吃！ 除了他二人之外，院子里还有付泰组建的那群小圈子的弟兄，大家白天都不在乎商成材的颜面给柯晟喝过彩，也当然值得被好好招待一番。 原本大家等着吃东西的当口凑在一起交流一下武艺心得之类，但随着烤羊肉的香味愈发浓厚，所有人的谈性都在下降，一双双眼珠子开始不断往柯晟手里瞟。 肉上的焦气愈发明显，柯晟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用刀子挑起一块稍微尝了一口。 “怎么样？”付泰明显咽了下口水问道。 “熟了！好吃！” 柯晟的一句话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直接徒手在烤架子上抓肉，其他的人也立刻有样学样，一群功夫练得还行的齐鲁大汉，都把本事用在了抢肉上。 “哎，给我留一点！” “我的亲娘哎，这味道很中！” “别挤，别挤，多着呐，别把炭踢翻了！” 一阵喧闹，直到每个人嘴里都包了肉，场面才算好看一点。 “酒呢，酒放在哪儿？”有了吃的就有人开始惦记起喝的。 付泰立刻跑到角落搬出两大坛早就备下的酒，拍开泥封，其他人纷纷拿了碗过来，先倒的先干，吨吨吨跟喝水似的。 有了酒肉，气氛终于再次活络起来，付泰端着个酒碗递给柯晟：“你这肉烤得是真不错，香味像极了以前我跟我爹去津门起士林吃过的味道。” “起士林是什么玩意儿？”有人不解。 “那是津门第一西餐厅的名字，听说里面的东西非常好吃，不过价格要的死贵，都是些洋人、官老爷或者大商人才吃得起。”有见识多些地解释道。 “哦哦。”其他人恍然，“没想到柯兄还有这样的手艺，咱们今天可赚到了！” “这其实不难。”柯晟笑着指着面前的烧烤料盘，“抹上这些香料，你们谁来都能烤出起士林的味儿。” 孜然唐朝时候就传入了华夏，但混合的烧烤料直到民国还没在民间普及，只在一些豪华的西餐厅才有调配，算得上是“贵族食材”。 付泰一脸跃跃欲试：“真的吗？让我试试！” 柯晟乐得清闲，果断站起来让出了烧烤师傅的职位。 随着酒肉不断入喉，院子里的人也都渐渐放开了，逐渐开始议论起宫羽田建立的这个强身健体会，有人开口问道：“我听说以前东北有个叫做中华武士会的组织专门跟小鬼子对着干，好像跟宫老爷子有关系，咱们这个强身健体会在报纸上还号召有志于国事的人参与，你们说咱们这个不会就是中华武士会换了个名字吧？” “那不是，中华武士会在东北干不下去了，现在跑去了魔都。”一个名叫鲁正为的年轻人回答，他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在这个年代算是非常有见识的，不过没什么武术底子，全凭“有志于国事”被号召来的。 “咱们这个强身健体会最开始打出去的口气那么大，也吸引了不少大学生，但现在呢？除了小鲁都走完了。”有人抱怨，“宫老爷子不知在忙些什么，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庄子上，他的那些弟子，那马教习根本就看不上咱们，整天就打五行拳，十二形全教给了像大板牙那种跟他们关系好的人。” 马教习指的是马三，他每天清晨都会抽出半个时辰时间给会中弟子讲武并且查看功课，算是严厉但谈不上尽心，以前有人管他叫大师兄但立刻被驳斥了，要求以“教习”称呼，可以看出来并不是很在乎柯晟这些学员。 “宫老爷子平时都在忙些什么？”柯晟好奇地问，听说他三天两头往外跑，昨天才回来，火急火燎地检查几个亲传弟子的功课，所以商成材今天都没出现在校场上，然后明天好像又要出远门。 “还是强身健体会的问题。”付泰解释说，“别看老爷子名义上执掌北方武林牛耳，但现在大清亡了几十年，那些保皇一派的人都老的老死的死；如今东北王也死了，老爷子背后其实已经没什么助力了，他现在想整合北方武林别人都不太买账，所以只能亲自上门拜会、说服。” “所以你们觉得强身健体会真的能成吗？”又有人问。 “我看难，我觉得老爷子几个弟子各有心思，马三是敷衍任务，卫坤自己那摊子事儿还算尽力，但也看不出有什么做事的动力，至于商成材......呵呵，他就是个帮倒忙的东西！人心迟早会被搞散。” “我也这么觉得。”另一人开口，“不过反正我就是来习武的，这边练武的环境比我家乡还是好一些，我感觉最近长进了不少。” “我倒觉得有搞头。”付泰开口说道，“一个组织初创肯定存在很多问题，现在是老爷子腾不出手来，但不代表他以后不管，要知道老爷子可是当过大内侍卫总管的，几千上万人都带过，我们现在才几个人？” “柯兄弟怎么看？”有人问柯晟。 “我倒觉得强身健体会能不能做起来不重要。”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柯晟解释说，“咱们又不是明确纲领的Z*D组织，非得一起做个大事，那精武体育会几十万人还不是很松散，我认为重要的是咱们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有志于家国的找到同样的爱国者，有志于武艺的找到武途的同路人，像付泰这种来交朋友的，就多结识一些未来的人中龙凤，这就够了。” 付泰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是这么个理儿！” “那咱们这些人算什么？因为跟商成材不对付，所以志同道合跟他作对？” 这话一出众人都哄堂大笑，就在这时，小院的大门忽然被人锤得哐哐作响。 “谁啊？” “柯晟，给我出来！”外面立刻传来叫嚣的声音。 柯晟走进门房拉开门闩，木门打开只见商成材带着一帮人堵在门口。 “怎么，想打群架 ？” 柯晟还没说话，付泰和其他人都来到了柯晟身后。 商成材看见柯晟小院里竟然涌出这么多人，脸色变得更黑，他正要开口说话，旁边一个汉子却先一步说道：“柯晟，我是商涛的表兄，你把我表弟打得骨裂，是我要找你讨个说法，这事跟三公子无关。” “你是？” “鄙人徐三定！” “是他，孙武圣的传人！”有人惊呼一声。 “徐三定是谁？”柯晟回头问。 付泰上前在他耳边说道：“他是孙武圣的再传徒孙......” 孙武圣，世人已基本忘了他的真名叫什么，而是直接冠以“武圣”之名，把他提到了和关二爷一个层次，说的不仅是他武功高，而且在义之一字上也至今未有亏欠。 在武功上，孙武圣可以说是个全才，他少小学艺，26岁遍访天下各大门派，习得百家之艺，28岁因遭人嫉恨，被二十多个各派组成的武林高手围攻，结果他以一敌多把二十多人全部打倒，但未伤一人性命，从此之后江湖上就有人传他是当今武林天下第一。 在义气上，孙武圣和霍英雄是好朋友，霍英雄第一次和外国大力士比武就是邀请孙武圣压的阵，及至霍英雄被害，孙武圣毅然扛起对外大旗，曾多次挫败其他国家武人对华夏的挑衅，尤其是鬼子，他曾创下一拳败五鬼的神仙战绩，让鬼子的武士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在华夏露头。 无论是在北洋时期还是民国时期，官方都曾指认过孙武圣为国家国术馆馆长，相当于是官方认定的武林盟主，其影响力甚至超出了武林本身，在政界和军界都有一定延伸，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孙武圣是北方人，早年也曾执过北方武林之牛耳，后来因国家中心南移也随着去了南边，宫羽田可以说是接了他的班，双方属于前辈提携后辈的关系，孙武圣还有一个得意弟子曾在宫羽田手下干过，结果在几年前跟随东北王出行一起被鬼子炸死了，这让宫羽田对老先生抱愧了很久。 如今老先生年事已高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武林了，他很多的弟子甚至也都处于半退隐江湖的状态，倒是徒孙一辈开始发力，不过也多数也在南方，徐三定号称是孙武圣的再传徒孙，他这一脉应是孙武圣早年在北方留下的种子。 经过付泰一阵科普，柯晟终于知道了徐三定的根脚，不过他也无惧，武林争锋虽看家世渊源，但强不强还得是自己：“你想讨个什么说法？” “看得出来你也有一些武术功底，既然大家都是学内家拳的咱们就比一比推手，先迈步者为输，我也不欺负你，给你三次机会！”徐三定傲然地说。 “不要答应。”付泰连忙在柯晟旁边小声道，“孙武圣是内家拳的集大成者，形意、心意、八卦、太极无所不精，推手是他门人入门即学并且要练一辈子的基础，这几十年的功力不好对付，你哪怕是跟他比武打一架都比这个把握大！” 柯晟闻言却只一笑，高声问道：“输的惩罚是什么？” 徐三定淡淡看了柯晟一眼：“你输了就把药费赔了然后离开商家庄，我输了从此见你绕道。” 虽然徐三定提的推手比试有些占了便宜，但在输方的惩罚上对自己设的却更重一些，所谓输了绕道意味着以后他无论取得多大成就都得在柯晟面前低一头，这是拿一时的输赢来赌一世！ “好，不须三次，就一把见真章！”柯晟跨过门槛，商成材带来的人立刻分出一条路，“请吧。” 二人来到门前空地，于空旷的场地上对向而立。 徐三定身形轻盈而矫健，他双腿就这么随意一分，步伐踏在虚实相间，让人琢磨不出重心所在。 柯晟学习内家拳时日尚短，说起推手也就只知道那么些动作罢了，之所以敢答应还是因为修习了风雷腿，让他对自己的下盘稳固极为自信，所以双脚分八直接扎下了稳固的前势马步。 二人各出一掌慢慢靠近，手腕相交，柯晟感到搭在手上的仿若无物。 “请。” 徐三定示意柯晟先手，柯晟也不客气，手上立刻发力下压，而徐三定的手臂却柔软如棉，往后轻轻一带就消解了柯晟的力量，继而手上兜个圈子忽然从另一个角度使力回推。 一股旋转的力量带着柯晟的身体不由自主向侧面偏转，对方想扰乱柯晟的重心，但柯晟上身虽动马步却极稳，他手腕一勾竟然挽住了徐三定的手并顺势后扯，想要以角力的形式把徐三定拉动。 徐三定身体立刻前倾，翻腕一顶，一股柔和的斥力从掌根传出拍在了柯晟的手腕上，二人双手一分，徐三定顺势解套。 接下来二人又粘手推挽，双臂画着各样大小不一的圆在空中交错，或轻或重，或快或慢，让人无法捉摸。 如此持续了约莫三五分钟，巨大的精神压力甚至比体力消耗更加榨人，柯晟眼神一闪，手上全力瞬发推出一击想要一击制胜。 但徐三定却似有先见之明竟提前巧妙回手躲过了这一推，而收回的手才能打出更重的拳，这句话应用到徐三定身上恰如其分，在他手臂完全蜷曲之后一股力量陡然生成，就像波涛一样排空而起形成一道巨浪打向身体略微前倾的柯晟。 这是比试以来徐三定首次不用巧劲，面对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巨浪，柯晟自知在问劲、卸力方面肯定不如这些积年的内家拳老手，所以干脆把身形压得更低、更加凝重，腰不动、手不动，仿佛一座高山矗立，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巨浪一道跟着一道，前仆后继，神奇的是巨浪过来的方向还不止一处，柯晟感到每一次都有不同方向的力量向自己袭来，若只单独防备一处就很容易被其他方向的力侵袭进来，但若不用心防备，这力量本身就已经能够撼动柯晟了，并且这种感觉还在不断加剧！ 柯晟的身体越压越低，脸上以及手上在仲秋季节竟然密布了汗珠。 徐三定也不轻松，他的手臂就像被鼓风机吹鼓了一样，手臂筋膜轻震，手上微微抖动，显然这一招给他带来的负担也不小，乃是因为这招是十二年前孙武圣融合四大内家拳时领悟的一个小技巧，名为迎风十三叠浪。 千万不要顾名思义那浪头只有十三拨，这十三叠的意思是有十三种发力技巧，当力量打出以后全靠手臂的微幅鼓动来调整力量击出的方向，只要力量足够理论上这一招可以持续输出，并且一击更比一击强 ，就像与人比拼内力一样。 在武侠世界里，比拼内力往往意味着对战双方都拿出了最后的底牌，徐三定正是如此，迎风十三叠浪对他的力量同样是一种消耗，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大，现在双方就看是柯晟在狂浪扑打中率先熬不住还是徐三定先一步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