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掉下去的小孩12

2171年3月26日，早上十点三十分，玩家休息区。 高宇维的钱真的、真的、真的很多。 为了礼遇忌妒派对的玩家，高宇维建造的这栋玩家休息区，高级的程度几乎胜过任何一间饭店。玩家休息区地上二十层，地下五层，地下三楼以下是停车场，地下二楼是图书馆、地下三楼商场、一楼有大厅和温泉、二楼为餐厅与酒吧、三楼健身房与娱乐室，四楼开始才是玩家的房间。 玩家使用这些设施与服务均免费，毕竟是自愿来送死的，谁知道在玩家休息区的时光是不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这样想就不会觉得夸张了。 踏入餐厅的刹那，杰森承认他有吓到，光一个餐厅，就可以体会何谓贫富差距。餐厅位于二楼，采自助式，中间摆了三大张桌子，上头总共有一百二十道菜，左边的墙壁还镶嵌又大又长的冷藏柜，所有的点心、水果都在里头。右手边则是用餐区，大多合桌用餐，桌上已经摆好各式各样的银制餐具。 昨天还在吃连锁店的外卖，今天突然升格成豪华自助餐，实在很难适应这样的转变。柠檬那张漂亮的小脸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高宇维浮夸的排场非常习惯。 餐厅的人很多，他们幸运地找到一个四人座位，柠檬负责占位子，杰森先去拿餐点，但面对这么多珍馐佳肴，杰森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吃什么，晃一圈只拿了最喜欢的东西。 “……” 看见他托盘上的那碗东西，连面无表情的柠檬都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 “干嘛？妳不会没吃过牛肉面吧？” 杰森理直气壮地说，丝毫不觉得哪里奇怪。 “杰森为什么，不吃点特别的东西呢？”柠檬眨了眨眼，“而且，现在是早餐耶。” “哼，营养均衡是你们人类的事，我的身体又不需要食物，吃东西只是吃爽的，牛肉面是我吃起来最爽的东西。” 杰森拿起桌上的银制筷子，“换妳去吧。” “嗯。” 经过他们这桌的人没有一个不回头，一部分是被杰森的外表吸引，但大部分都在看他的牛肉面，就像去法式餐厅点麦当劳二号 餐一样，在高级的玩家休息区吃牛肉面，怎么想都很奇怪。 杰森一点都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他径自享受着高级餐厅的牛肉面，不论面条的弹性、牛肉的肉质、汤头的味道都非常好，这碗牛肉面确实达到杰森“爽”的目的。 没多久，柠檬也拿完餐点回来，杰森露出和柠檬刚才一模一样的表情，开口：“一大早就吃这么甜啊。” “不行吗？” “……如果我是妳妈，看到自己的小孩早餐吃这些东西，一定会疯掉。” 柠檬的盘子里，柠檬塔、布朗尼、草莓慕斯、烤布蕾、乳酪蛋糕、棋格脆饼、葡式蛋塔、松饼、马卡龙……光用看的，杰森就可以用脑子蒸馏出一百公克的蔗糖来，柠檬这小鬼竟然一副老神在在地，在松饼上淋了满满的枫糖。 “妳喜欢甜食？”杰森试探性一问。 “嗯。杰森不喜欢吗？” “我对六炭糖没太大兴趣。” 杰森继续吃他的牛肉面，柠檬拿起桌上的银制汤匙，切开布朗尼的瞬间，黑色的巧克力从里面流了出来，杰森明显看见柠檬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尽管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好吧，喜欢吃甜食，大概是柠檬唯一像小孩子的地方了。听说人类的小孩吃太多糖果会蛀牙，杰森考虑要不要劝柠檬吃少一点，但想想还是算了，自己又不是这小鬼的老妈子。 “不过，我蛮擅长做甜点的。”杰森突然开口。 柠檬抬头，“真的？” “嗯，我是开咖啡店的，很多客人喜欢吃甜点配黑咖啡，我有稍微研究一下。”杰森说：“妳盘子里的那些东西，我几乎都会做。” 柠檬睁大眼，没想到那双琉璃色的眼睛还能变这么大，杰森暗自在心里给柠檬取了“大眼怪物”这个绰号。 “那，游戏结束后，我可以去杰森的店里吃吃看吗？”柠檬说。 “随便妳，但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算妳比较便宜。” 柠檬三两下解决掉布朗尼，换金黄色的柠檬塔，她似乎也很满意柠檬塔的味道，眨眼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一倍。 这小鬼的心情好像不错。杰森不知不觉吃完他的牛肉面，请服务员把空碗收走后，他喝着奶茶，决定好好问柠檬一些事。 “小柠檬。” 等杰森意识过来时，已经多加了一个字。 “告诉我，妳为什么想自杀？” “因为，没办法改变现状。”柠檬回答。 “改变什么？” “……杰森，你对我了解多少呢？” 对上柠檬无神的眼睛，杰森愣了愣，开口：“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 意外是个喜欢命令人的小鬼。杰森翻了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回答：“妳啊，有小孩子的外表，个性却一点都不可爱，颜面神经好像失调一样，讲话也老是不讲清楚，有时让人挺火大的。” 柠檬沉默了三秒，“……我不是指这个。” “啊？” “有没有客观一点的？比方说，你不是见过江云格和谢绿？他们总有跟你说我的事吧。” 原来是指那个……杰森心里一阵尴尬，他竟然在当事人面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且多是负面评价，幸好柠檬没什么反应，她应该没有生气……吧。 杰森翻阅他的记忆体，找出和谢绿与江云格对话的那两天，快速浏览并综合出两人对柠檬的描述，才开口： “妳没有本名，大家都叫妳柠檬，是神与畜的其中一人，也是高宇维认定绝对能通过忌妒派对、杀掉利维坦的人。” “嗯，你已经说到我想自杀的原因了。” 杰森看着她，只见柠檬拿起装有草莓慕斯的玻璃杯，用小汤匙一口一口吃起来。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神与畜的人了，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也记不得原本的名字。神与畜叫我效忠宇维少爷，为了宇维少爷，我们必须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柠檬抬头，对上杰森的蓝色眼睛，“很像邪教，对吧？” “嗯。” 柠檬轻轻一笑，可惜眼里没有笑意。 “不知道从几岁开始，宇维少爷给了我一个任务──参加忌妒派对，杀掉利维坦。几个神与畜的人被指派当训练、监督我的人，江云格和谢绿就是其中两个。” “如果我乖乖听话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可是，我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叫我不要听他们的。随着时间过去，这个声音慢慢主宰我的意识，我越来越想脱离神与畜，也不想参加什么忌妒派对，我只想做我自己，过一个普通小孩的生活。” 她说：“他们就说我是不听话的坏孩子。” “所以妳选择自杀？”杰森问。 “嗯，不然我能怎么办？” 柠檬吃着她的草莓慕斯，杰森可以看见她拿汤匙的手腕上，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 “我知道自杀不对，人要好好珍惜生命，自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是除了自杀，我没有其他能摆脱现状的方法，只要活着就是不断痛苦下去，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柠檬低下头，专心吃着她的草莓慕斯，鲜红色的草莓好像红宝石，至少杰森是这么认为的。他想反驳柠檬的话，却发现自己好像能理解她的感受。 罗俊死后的那几年，当时的杰森生不如死，每天都活在地狱般的罪恶感中，要不是他被罗俊自杀的行为吓到，否则那段日子的他很可能……也会结束自己的性命。 不过，他还是选择面对了。 那真的是很痛苦的一段过程，光是说服自己罗俊已经死去，杰森就有好几次哭到系统强制关机，连现在回想那孩子从悬崖跳下去的画面……胸口的芯片仿佛纠结成一团。 好多年过去，杰森虽然振作起来，开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店，生活终于有点重心，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还没完全从这份伤痛中走出来，光是个性……杰森的个性才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他非常狂放，什么负面形容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现在却不是了。 “我啊，曾经眼睁睁看最喜欢的人跳下去。” 杰森突然开口，柠檬也在这时抬起头来。 “和昨天晚上救妳不一样。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抓到他的手，可是我没有赶上，他就这样死了，我的世界也在那时彻底崩坏。” “你说的是……罗俊？” 柠檬想起她曾听过的故事，以及白色相框里的那张照片。 杰森轻轻点头，蓝色的双眼让人联想到深海里的沉船，一股忧伤的气氛弥漫在杰森周遭，好像一只孤单的鲸鱼。 “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原谅他，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可是比起之前，现在的我真的好很多了，虽然很久，但我感觉得出自己正用非常慢的步调在走出来。” “我经历的事情和妳不一样，但对于生不如死，我想我是能体会的。我不可能让罗俊活过来，或把时间倒转回去，我跟妳一样都没办法改变现状，可是我们不能停下来，还是得试着过生活，努力活下去。”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有句台词是这样的：『每件事到最后都会是好结局，如果不好，说明还没到最后』我以前觉得这他妈是屁话，现在想想好像能给妳做参考。或许妳能在忌妒派对里遇到什么，然后有个好结局吧。” “总之，别那么悲观了，妳能吃到这么多点心，也是拜妳活着所赐啊。” 杰森搔了搔头，这话像在说给自己听的，但觉得没有讲得很好，而且自己也没有资格说这些。不过，柠檬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应该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吧。 “谢谢你，杰森。” 柠檬吃完了草莓慕斯，把烤布蕾拿到面前时，朝杰森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杰森果然和他们不一样，明明刚认识就愿意说这么多，你真的很温柔。” “不，我绝对不是温柔的人。”杰森一秒回答。 “没关系，我觉得你是就是。” “……随妳怎么想。” “不过，杰森这礼拜还是要待在我身边喔。” “好啦好啦。” 然后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杰森起身去泡第二杯奶茶，柠檬拜托他帮忙装一杯柠檬汁。 柠檬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的心智年龄超越不少大人，肯定听懂杰森刚才的话，只是究竟有没有听进去，那就很难说了。 柠檬嘴上那么说，却没有打消自杀的念头，这不能怪她，除非事情解决，要一个人彻底断绝轻生的想法，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 几分钟后，柠檬终于把她桌上那堆可怕的六炭糖吃完，正喝着完全无糖的柠檬汁。杰森在心里认定，这个小孩不只颜面神经失调，连味觉都有问题。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陌生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们同时抬头，只见一名女子手里拿着两大托盘的食物，走来和他们说： “没有空座位了，我看你们已经吃完，桌子应该放得下我的托盘。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会喔，请坐。” 柠檬非常有礼貌地说，起身帮女子把椅子拉开来。她和杰森的位子本来就是四人座位，剩下的两个空位让给其他人也无妨。 “谢谢。” 女子微笑，就这样坐在柠檬旁边的椅子上。 对面的杰森打量着女子，年纪大概二十出头，以女性而言很高，个子和杰森差不多，黑色的长发留了很有个性的大旁分刘海，随便拨一下就很好看的那种。她有着东方人的五官，鼻子很挺，穿着一件牛仔外套，白色的帽t搭配黑色的内搭裤，大概是喜欢运动的关系，内搭裤的弹性看起来很好。 然后，她的食量很大，两个大大的托盘里都是食物，多以肉类为主，幸好杰森和柠檬已经吃完饭，否则餐桌可能放不下她的东西。.. “今天不小心睡太晚，餐厅的人又很多，很担心找不到位子，幸好你们愿意跟我并桌，太感谢你们了！” 女子露出开朗的笑容，说：“我叫赖梓柔，你们呢？” 柠檬率先回答：“我是柠檬，请多指教。” “柠檬？” “嗯，我的名字就叫柠檬喔。” 柠檬挺会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和杰森不一样。对于不熟的人，杰森虽称不上冷漠，却也没有到热情的地步，他是会认真听对方说话，而不会自己开话题的类型。 自我介绍完，柠檬琉璃色的双眼看向杰森，仿佛在示意他不可以一直保持沉默。接收到柠檬的眼神，杰森在心里叹口气，简单回覆：“杰森。” 赖梓柔拿起桌上的银制叉子，开心地说：“原本以为来参加忌妒派对的人都很可怕，幸好柠檬和杰森看起来都很nice，让我放心多了！”她看了一眼两人，“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兄妹吗？” 赖梓柔问题一出，柠檬和杰森都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吐出来，杰森甚至差点噎死。 “……妳哪只眼睛觉得我们是兄妹？” 杰森拍了拍胸口，顺道翻一个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 “除了兄妹我想不出别的，总不会是父女吧，哈哈！” 赖梓柔尴尬一笑，“坦白说，你们这个组合很特别，杰森看起来很年轻，柠檬又这么小，餐厅的每个人都在猜你们的关系吧！” 虽说如此，杰森还是无法理解赖梓柔为什么会说他们是兄妹，他一个金发蓝眼的，怎么会和柠檬是……！？ 杰森赫然发现，柠檬的发色和眼睛虽然比较像东方人，但这孩子的五官轮廓竟然有东西混合的既视感。 柠檬是混血儿？这问题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然，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赖梓柔这问题真难，正当柠檬在思考自己和杰森究竟是什么关系时，杰森就开口：“我是她家人雇来的保镳。” 赖梓柔恍然大悟地“喔”一声，旁边的柠檬则露出惊讶的眼神，毕竟杰森还没答应要陪她参加忌妒派对，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答案。 “原来是保镖啊！这样就说得通了！” 赖梓柔切了几块鲑鱼，用小碗装给柠檬，“柠檬，这给妳吧，很好吃喔！” “咦？可是……” 杰森开口：“这样也好，妳还在发育，海鲜和那堆六炭糖比起来，对身体好多了。” 连杰森都这样说，柠檬也不好拒绝赖梓柔的好意，反正她肚子没有很撑，大概甜点有另外一个胃吧，柠檬就这样拿起叉子，默默吃起碗里的鲑鱼。 “杰森要一点吗？”赖梓柔问。 “我要生鱼片。”杰森毫不客气地说。 “来来来，都给你都给你！” 赖梓柔这人不错，如此大方、开朗、外向的个性很讨人喜欢，杰森也不知不觉把她从“陌生人”归类到“认识的人”这一边。 就在他们气氛融洽地吃饭、聊天时，餐厅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窗边的座位那边，一名皮肤苍白的少女皱着眉头，害怕地不敢看站在桌子旁边的女子。 “贱人，闪边去！” 高亢尖锐的声音大概是女子发出来的，杰森心中微愣，因为女子穿着一件改良过的红色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