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安奇罗11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读到文天祥时，小时候的谢颐搞不懂，文天祥为什么不和蒙古人投降，宁可选择死亡这条路？忠心真的这么重要？为什么古代圣贤都要舍生取义呢？ 今天的她总算明白了。和很多东西比起来，生命真的是微不足道。 她不恨谢绿，她这辈子最恨的是高宇维。那个男人利用姊姊，害死了她的母亲与哥哥，甚至把整个谢氏收归所有。想起哥哥在车子里焦黑的尸体，以及在梁柱上自尽、尸体两天后才被发现的母亲，谢颐就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不算什么。 她要斗！斗到一无所有，真的变成婊子、贱人、妓女，她都无所谓！高宇维是一道高墙，神与畜是高墙的磁砖，她坚持用身体去撞那座高墙，就算已经伤痕累累，高墙依然不为所动，她也要继续撞下去！ 谢颐原本是这么想的，然而，赖梓柔的出现让她知道，她可以选择用更聪明的方式。赖梓柔比她强多了，力气比她大、思虑比她周全、思想比她成熟，这样“姊姊”般的角色也想让这座高墙倒下，那么，谢颐绝对不能让赖梓柔死去。 赖梓柔比她更值得活着。谢绿曾经说过，人生的价值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否则都不要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哈。” 谢颐冷笑一声，抽出她的长剑。既然她的死能让赖梓柔活着，那么，就来做点让赖梓绫措手不及的事吧。 这一切太值得了，姊姊。 芳龄二十一岁的谢颐，心里这么想着。 ◇◆◆◇ 忌妒派对第一阶段04：15：00 药草味弥漫在四周。眼看谢颐已经把长剑抽出，赖梓柔便明白来者不善。她两手戴上手指虎，警戒地看着站在远方、动也不动的乌鸦面具人。 赖梓柔问谢颐：“那是玩家吗？” “不，”谢颐回答：“他是玩家猎人。” “玩家猎人？” “忌妒派对除了玩家，npc也会抢夺罂粟花。现在站在妳面前的是最恐怖的npc。” 谢颐咬了咬下唇，皱着眉说：“我真的很倒楣，游戏一开始就被安排在玩家猎人会出没的地区。妳的话，大概是别人的阴谋吧。” “阴谋？难道……！？”想到那个名字，赖梓柔忍不住紧握拳头，“赖梓绫！？” “废话，除了那个贱人，谁会想要妳的命！”谢颐不以为然地说。 “搞什么，忌妒派对不是全部按照利维坦的系统设定吗？为什么赖梓绫可以擅自决定我要出现在哪里？” “我看妳不是单纯，是单蠢了！参加忌妒派对前怎么都不做点功课！” 谢颐两颗眼睛死死盯着玩家猎人，一边和赖梓柔解释：“高宇维有忌妒派对的举办权，除非影响到游戏进行的规则或常态运作，否则利维坦都不会干涉高宇维要做什么。简单来说，只要不窜改玩家的罂粟花数量，利维坦都不会怎样，反正忌妒派对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游戏。” “……。” 利维坦不会干涉高宇维，当然也不会干涉高宇维的神与畜要做什么。赖梓绫早就知道玩家猎人在这里，故意安排赖梓柔一开始就出现在这片白桦树林，果然赖梓绫不在房间杀了自己是早有预谋，因为她要赖梓柔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喂！这个给妳！” 谢颐突然把一个红色、蝴蝶形状的东西扔到赖梓柔手里。那是一个精致的香包，红色的蝴蝶上绣有金色的牡丹，有一股特别的香味，里面似乎包了有助于提神的芳香药材。 赖梓柔不解地看着谢颐，谢颐说：“香包是用来辟邪的，妳不是被赖梓绫那个妖怪缠上了吗？妳比我更需要这个东西，拿去吧，弄坏妳就死定了！” “妳……！？” 话还没说完，赖梓柔和谢颐听见周遭的白桦树林中，传来一阵阵猫头鹰“咕──咕──”的声音。她们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猫头鹰的影子，突然，一根闪烁着金属光芒、银灰色的羽毛从空中飘了下来，来到赖梓柔眼前。 “……？” 伴随阳光，钢铁制成的羽毛一边飘落，一边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它意外轻盈，虽然是金属做的，却能从羽片的颜色深浅看出花纹，以及一根根、一丝丝的细小支。赖梓柔才刚觉得这根羽毛很精细，下一秒，银灰色的羽毛根部突然亮起红色的光。 “！？” 羽毛“磅！”一声地爆炸开来。火光四溅，漆黑的浓烟划破灰蓝色的天空，一旁的谢颐眼睁睁看全身发红、焦黑的赖梓柔倒在雪地上，失焦的眼睛好像两颗白色的空洞，张开的嘴吐出一道黑烟，像极了一只被烤熟的鱼。 “赖梓柔！” 谢颐正想上前关心，四周又突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咕──咕──”的叫声之后，另一根银灰色的羽毛从空中飘了下来，谢颐见状，赶紧从红色的袖子中射出飞刀，被飞刀射中的羽毛顿时在空中炸开，火光将灰蓝色的天空染得一团糟。 “什…什么鬼……！？” 每一根羽毛都是强力的炸弹。才刚意识到这点，谢颐便看见那只不断在空中盘旋的猫头鹰。猫头鹰停在一根树枝上，和羽毛一样，那是一只有着金属外表、银灰色的生物，鲜绿色的大大眼珠似是镶上去的，飞行时还会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谢颐从没看过如此诡异的生物，简直是一台猫头鹰形状的机器人。 “咕──咕──” 戴着乌鸦面具的玩家猎人站在那儿动也不动，而猫头鹰似是收到主人的指示，张开翅膀，以着飞快的速度飞跃到空中，每飞过一个地方就落下银灰色的羽毛，不出三秒，灰蓝色的天空几乎要被羽毛覆盖。 谢颐的心脏差点停止，一根羽毛就足以把赖梓柔炸成那样，要是一起爆炸，会是多可怕的一场灾难？ “啊啊……！？” 看着满天的银色羽毛，谢颐的腿一阵发软，连剑都握不住了。死亡需要多大的勇气、生前有没有后悔过什么、死后会去天堂还是地狱……谢颐已经懒得去想这些问题。她要死了，当这些羽毛落下来，她会变成一具焦尸，艳丽的五官、姣好的身材、精致的衣服全部都会毁坏殆尽，她这辈子汲汲营营，最后也不过化成一团灰，什么都不会留下。 “……。” 死咬着下唇，两行眼泪从谢颐的眼眶流下来。她在心里骂了声粗话，怪自己怎么这么没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人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才不会什么都没留下！ 谢颐拾起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起身朝倒在地上的赖梓柔跑去。她整个身子压在赖梓柔身上，并在昏迷的赖梓柔脸上打一巴掌，大喊： “赖梓柔！！” 她知道赖梓柔还没死，如果死了，会泛起和刚才那群npc一样的蓝光。眼看赖梓柔还是没有动静，心急如焚的谢颐再裹了她一巴掌：“赖梓柔！妳这只大猩猩，给我滚起来！” “……！？” 谢颐这下打得超级痛，痛的赖梓柔竟然睁开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赖梓柔的游戏系统突然跳出一个3d投影视窗，上面的内容几乎让她停止呼吸。 “三十八号玩家谢颐，赠送200朵罂粟花。现有罂粟花数量900朵。”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罂粟花了。” 谢颐揪住赖梓柔的领子，敷白的脸凑上前，咬牙切齿地说：“赖梓柔！妳绝对要给本小姐活下去！我说过，万一我们其中一人死了，还有另一个人知道这些秘密，所以妳一定要代替我活下去！” “妳在说什么啊！” 赖梓柔看见空中那些正缓缓飘下来的羽毛，立刻明白她们现在的处境。她抓住谢颐的肩膀，一个使力换把谢颐压在地上，准备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住空中的羽毛。 “赖梓绫要杀的是我，妳和我无怨无仇，干嘛代替我去死！”赖梓柔大喊。 “妳这什么都不懂的大猩猩，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笨啊！”谢颐也吼回去：“我绝对不会让妳死的！妳比我强，有我的情报，妳总有一天一定能杀死高宇维！如果现在一定要死一个人，那个人绝对、必须、百分之百是我！就算我等不到高宇维死的那一天，也要确保那一天一定会到来！这就是我人生的价值！” 羽毛正一根根飘下，距离她们不到三十公分。赖梓柔的力气很大，她死死把谢颐压在地上，谢颐抓住赖梓柔的手，尖锐高亢的 声音大吼：“只要我现在死了，赖梓绫以后绝对不敢动妳！所以妳放手！我来挡那些羽毛！” 谢颐虽然在哭，但那双眼所蕴含的决心，是赖梓柔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她看过许多使徒殉道的故事，但对比谢颐此时此刻的眼神，那些使徒还略逊一筹。为了杀死高宇维，谢颐就算害怕得发抖，还是决定舍弃生命，让更有资格与高宇维一拼的赖梓柔活下去。 但赖梓柔可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赖家的血流在她身上，她才是赖梓绫要复仇的对象，赖梓柔不允许有人代替她去死！ 成千上万的羽毛距离她们不到十五公分，赖梓柔看向谢颐那双深邃的眼，开口：“对不起，谢颐，我懂妳的意思，可是……！？” “妳啊！烦死人了！” 赖梓柔还没说完，谢颐突然从袖子抽出一把飞刀，硬生生在赖梓柔脸上割出一条血痕。突来的痛觉让赖梓柔吓了一跳，谢颐抓住她松手的空档，两人瞬间交换姿势，赖梓柔顿时被谢颐压在地上。 羽毛距离她们不到五公分。 “谢颐！” 赖梓柔大喊，同时，谢颐整个人趴在赖梓柔身上，脸凑到赖梓柔耳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羽毛距离她们不到三公分，耳语结束的瞬间，赖梓柔停止挣扎，最后，全部的羽毛都落到了谢颐身上。 ◇◆◆◇ 忌妒派对第一阶段04：25：53“咕──咕──”惊天一响后，铺天盖地的黑色浓烟垄罩整个雪原，玩家猎人黑色的身影和浓烟混为一体。金属猫头鹰一边叫，一边飞到他的肩膀上，顺道在主人的乌鸦面具上蹭了蹭，仿佛在炫耀自己完成了杀人任务。 “……。”然而，看着眼前突然跳出的3d投影视窗，玩家猎人一句话也不说，毕竟这不是他渴望的结果。“战斗结束，玩家赖梓柔轻伤，获得100朵罂粟花；玩家谢颐重伤，获得0朵罂粟花。现有罂粟花数量850朵。”让他意外的点有两个：第一，赖 梓柔没有死，只有一开始造成的轻伤；第二，谢颐身上一朵花都没有，而且她还没死。他的乌鸦面具是特殊道具，透过这个，他能看见每个玩家身上的罂粟花数量──谢颐200朵、赖梓柔700朵。罂粟花数量是在战斗结束后才结算的，单独一根羽毛造成 的杀伤力很小，否则不会在眼前引爆后，赖梓柔的四肢还会在，所以系统归类为轻伤他不意外。玩家猎人在忌妒派对待太久了，所以他知道，新手教学的小羽根本是利维坦安排的大骗子。轻伤100朵、中伤300、重伤500，通通都是骗人的，每个玩家一开始的罂粟花数量都不同，有的连300朵都不到，像那种人，随便打个中伤就能夺走所有的罂粟花，谁叫他们是利维坦看不上的人。 看不上的人，利维坦连他们的命都不屑。反正不论杀死或受伤，那种人的罂粟花数量都会变成0，所以，像他这样的npc会选择把那种玩家打受伤就好，省时也省力，而且，这样也符合利维坦的恶趣味，因为他喜欢看那些卑微的家伙变成异乡人，一辈子困在他的忌妒派对里，当个傻呼呼的npc。 忌妒派对是不公平的游戏，因为利维坦不是一般的人工智慧，他和人类一样有感情、有喜好、有好恶。游戏开始前，他就已经挑选出喜欢的人，给他们比较多罂粟花，让他们有机会在最后见到自己，不过，如果那些他看不上的人有本事，从他人身上抢 夺罂粟花并破关，那就另当别论了。 从罂粟花数量知道，谢颐是利维坦“看不上的人”，赖梓柔是“喜欢的人”。玩家猎人的目标是赖梓柔，原因不外乎她身上的罂粟花比较多，但他不介意连谢颐一起杀，所以才命令他的猫头鹰在空中布下满满的羽毛，把这两个女人炸成灰烬。 然而，赖梓柔没有死，在那阵爆炸中，谢颐帮她挡下了全部的羽毛；重伤的谢颐连一朵罂粟花都没有，那只有一个可能──她在受伤前，把身上的花都赠送给赖梓柔了。 “啧。” 玩家猎人发出了很小声的啧声，他真的很不喜欢战斗后才结算罂粟花的设定。 随着时间经过，黑烟缓缓被风吹散，玩家猎人清楚看见爆炸后的雪原。大部分的雪都被炸散了，地面裸露出深褐色的土让，多处还有焦黑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烧焦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烤人肉的味道。 单独一根羽毛造成的杀伤力很小，成千上万的羽毛就不是了。 满目疮痍的雪原已不见赖梓柔的身影，只剩下谢颐一个人。她躺在裸露的土壤上，原本红色的汉服烧焦殆尽，裸露出的身体充满黑红相间的烧烫伤，柔顺的头发变成黑色的干草，由于原本的姿势是趴着的，脸竟然没有面目全非，尽管毁的差不多，但从大致的五官轮廓还是看的出，她是原本那个艳丽的谢氏千金。 她还没死。 经历那样的爆炸还能存活，玩家猎人忍不住在心里给她鼓掌。他走上前，黑斗篷下的皮靴缓缓走到烧焦的谢颐旁边。戴有乌鸦面具的脸微微低下来，看着谢颐那双黑色的眼睛。 天啊，她竟然在笑。 自杀是件那么快乐的事吗？ “我知道……你是谁。” 谢颐突然开口，不等玩家猎人回复，她就用沙哑、虚弱到不行的声音说：“每届……忌妒派对的……玩家名单，我都看……过。” “所以呢？” 玩家猎人说。乌鸦面具下传来低沉的女人声音。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颐突然笑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反正谢颐身上已经没有罂粟花了，玩家猎人不打算久留，转身正要离开时，谢颐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杀了我。” “何必呢？”玩家猎人说。 “杀了我……赖梓绫才会放过……她。” 谢颐缓缓在地上爬行，每一个动作，都让她身上的烫伤接触到冰冷的土壤，那感觉非常痛，但她依然颤抖地爬到玩家猎人脚边，说：“快点……杀了我，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 玩家猎人没有回话。她的个性和某人很像，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就算谢颐这样苦苦哀求也不打算理睬。 她要走了，游戏时间宝贵，必须赶快找到下一个猎物，夺走他们身上的罂粟花才行。 “哈……可怜的虫子，只会活……在过去的虫子。” 然而，玩家猎人低估了谢颐的能力。 谢颐最擅长的就是惹别人生气，否则，她就不是那个人人喊打的荡妇了。 “什么都……挽回不了，被困在忌妒派对，就算妳……出去了，又能怎样……？” 玩家猎人愤怒地转身，黑色的乌鸦面具瞪着倒在地上的人，同时从黑色的斗篷里拿出一台白色的智慧型手机，指着谢颐。 “烂透了，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眼看自己的挑衅奏效，谢颐继续说：“原来，罗俊的……机器人也……不过如此……！？” 下一秒，玩家猎人的手指按在萤幕上，谢颐的胸口刹那“磅！”地炸了开来，血液溅到四周的白雪上，但下一秒，血气就被大雪覆盖掉了。 “人生的价值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否则都不要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太值得了，小绿姊姊。 得年二十一岁的谢颐，心里这么想着。她支离破碎的身体泛起光芒，不同于平时的蓝色，她的尸体被一道刺眼的红色光芒垄罩，三秒后被系统回收，消散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