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吸收

好饿…… 好热…… 为什么命运要这样不公…… 瘦弱的小男孩在泥土上艰难地爬行，他的身上也沾满了棕褐色的泥巴，就像一个泥人一样。 他的眼睛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为什么不愿意救我？ 他看到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汗水从金发末端滴下，她正交替用着剑和法杖在屠杀着巨大的史莱姆。 为什么，不愿意救我？ 她检查着它的掉落物，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液体滴在了土地上，很快又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史莱姆。 为什么…… 他很想发出声音来，但是喉咙因干涸而产生的刺痛阻止了他。 救救我…… 一直到女孩悻悻离开，都没有看他一眼。 为……什么…… “为什么？” 有人在和他说话。 “你需要帮助吗？” 要！ 男孩睁开眼睛，但是脱水的感觉已经让他难以睁开眼睛。 求求你了，无论是谁，请救我…… “你恨吗？” 恨谁……？ “恨那些欺负你的人、欺骗你的人、见死不救的人。” 嗯。 “你想吃东西吗？” 那个声音充满了诱惑。 ！ “你想喝水吗？” ！ 要！ 强烈的情绪爆发出来。 他感觉到嘴边有了些什么。 吞咽！ 进食！ 味道……不算差，而且随着吸入的增多，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恢复。 情绪…… 很多情绪随着进食进入他的头颅。 憎恨，厌恶，以及……浓浓的悲伤和苦痛。 那些情感让他无法呼吸，但是身上流动的魔力却让他并不能昏过去，他们给予他力量，给予他信念。 要活下去……为了吞噬…… 吸收……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在膨胀，身体的痛苦感被那些浪潮一般的情感埋没。 吸收…… 他贪婪地吞食着一切，以至于连他的思维都变得钝化了。 痛，不要痛，要，吸收，一切…… “为了什么呢？” “活，活下去。” 男人笑了笑，他回归了阴影中。 “没错，为了存活……我们都在为了活下来。” 男孩不懂，但是他已经无法再说出话。 他想要和冒险者交谈，冒险者却对他以利剑。 他想要和行商者交易，行商者却对他以恐惧。 为什么呢？ 男孩走到水边，他看见了自己。 ……一只暗黑色的史莱姆。 饿了。 是的。 饿了。 他想，吞噬一切。 把人、把城市、把这片大地，吞噬干净。 好多食物啊…… 虚空史莱姆之母仰望着面前数百人的队伍，它身体晃了晃。 “它在……表示开心？” 这片森林，都已经被我侵蚀了，你们，就像蛛网上的小虫子，飞不走了。 你们都是……食粮。 “小心，很危险。” A级的斥候察觉到了周围细微的动静，那些黏在各处的史莱姆黏液向上拔起。 “所有人，分头撤离！” 然而史莱姆粘液升起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得要快，只在一瞬间便形成了包围众人的高墙。突破组的组长马尔尼特挥动她的烈焰斧，引导着附近的讨伐人员朝其中一角发动进攻。 “没有，用的。” 虚空史莱姆之母更轻快地摇晃起了自己的身体。 他吸收着他们攻击、魔法的力量，吞噬着人们恐惧的情感，将其化为魔力，化为强壮自身的力量。 逃不掉的，天罗地网。 —— “谢谢你们。” 那位呼救的冒险者刚想要跪下，就被斯特利·艾尔登扶住。 “好了，别浪费时间在道谢上面，主部队应该到落星树下了。” 无名氏正准备离开，斯特利·艾尔登拦住了他，正言道：“这位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凡，不妨和我一同前行？” 无名氏拉了拉帽子，他低着眼瞥了瞥面前充满了神圣之力的男人，把手放在面兜上，冷冷地开口：“抱歉，我习惯一个人独行。” “但是一个人独行也有危险的啊，就像刚刚那样……？” 无名氏抬起头，看向森林中心。 斯特利·艾尔登也向相同的方向看去。 “我想，这个时候不得不同行了。” 无名氏没有回答，和他以一样的速度朝森林中心前去。 突然，一大群史莱姆魔物朝他们发起攻击。 “啧，这群生物怎么回事？”艾尔登甩掉盾牌上粘着的龟型史莱姆，重剑劈开狼型史莱姆，再用盾牌挡住溅射伤害。 无名氏挥刀斩落他背后扑过去的虎型史莱姆。 “他们无法用鉴定查看出来，在我的推测下，这些生物多半是被夺舍了。” “并不无道理，或许它们全都已经是虚空史莱姆之母的一部分了。”艾尔登用技能与无名氏交换位置，用盾牌抵挡了蛇型史莱姆的攻击，“但是仍然保留着原本生物的技能和状态……这个威胁度……” “先突围吧。”无名氏以远处突兀的荒原为目标发动进攻。 “嗯，正合我意。” —— “喝！” “呀……啊！——” “吼！——” 黏液从地面下渗透出来，形成各种各样的生物。 如果高墙外的是魔物，那么高墙内的连魔物都算不上，淤泥一般形状和存在都不稳定的东西从各种地方冒出来。他们只是一滩史莱姆，但是却蕴含着非同一般的力量。 一个接一个的人被击碎，被吞噬。 “妈的，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解决中间那只史莱姆！” “为我们的兄弟报仇！” “报仇？你们的仇恨怎能超过我？！” 一只不成形的怪物怒吼，无数只不成型的怪物怒吼，他们的声音各异，却都传递着这样的声音。 无数类人形的怪物也从土地中钻出来，他们无差别地攻击着，把各式各样的情感赋予在任何一个攻击当中。 “这是什么情绪……好难受。” 斥候一脚踢开其中一个人形魔物，大喊道：“小心他们的技能！避开手上出现黑色魔力的攻击！” 「恐惧坍塌」是暗元素系的魔法，在「恐惧坍塌」达到满级之后，如果拥有虚空系魔法，则会进化为「情绪坍塌」，陷入情绪坍塌中的生命体，体内的魔力在调动时会出现混乱，导致魔法无法释放，甚至产生反噬。 “禁术。”马尔尼特用技能「火焰净化」去除了「情绪坍塌」的负面状态，她看着面前倒下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打了多久…… 她的手逐渐乏力，挥开那些人形的怪物，她终于有机会看一看周围。 除了几名A级冒险者，基本所有人都被成为了它们的食物。 痛心。 一如当年。 她放下了手中的斧头。 那些怪物扑向了她，正要开始撕咬，突然间他们停止了怒吼和攻击，全部看向了某个方向。 高墙的一口开始崩塌，站在那边的是工会长，他金色的长发在一瞬间变成白色，无数把剑在他身后，直直对向中心的虚空史莱姆之母。 “是时候，该收尾了。” 他的语调很沉重，但是却格外有力。 虚空史莱姆之母审视着他，但是很快看见了旁边站着的那个女生。 他想起来那个男人说的话。 “你恨吗？” “恨。” 大地突然开始皲裂，无数史莱姆的液体从地表喷涌而出，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大地震撼着，落星树迅速枯萎。 “呐，原来，你的能量……是从这里来的吗？”克里斯缇娜默默走上前一步，一把紫色的剑被她握在手里，她挥动着剑，一步一步走上前，说着，“我能感受到……你的恨意，你的痛苦，而我也知道这一切的源头…… 你如果只是恨我，恨这个世界，这一切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让你有机会形成，说实话，多少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 我一直很想成为一名剑士，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冒险者，只是这孱弱的身躯让我不得不借助外力。” 她把魔力注入虚空史莱姆之剑，那些怪物都远离了她，让出了一条通向史莱姆之母的道路。 无数的黏液向她裹挟而来，但是都被她轻松斩断。 “没有人，比我击杀过更多的史莱姆了呐。”她嘴角微微扬起，接近史莱姆而她身后的支援队，则在远处接应着战斗了很久的冒险者们。 “不行，有危险！” 艾尔登查看着自己的面板，但是很快咬住了嘴唇。 “怎么了？” 无名氏看着克里斯缇娜的方向。 “我的盾牌已经没有多少耐久了……即便进行「守护之风」，我也抵挡不住那一次攻击……” “那让我来吧。” 无名氏回过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起码我还有一些减伤的技能。” “你……好，应该够。” “仁爱的光之女神啊，请赋予我守护之力，用我的盾，用我的躯体，将苦难者拯救，将无辜者解放！” 无名氏和克里斯缇娜的位置在一瞬间互换，无名氏下一秒也感觉到了危机。 “红莲护盾！” 十根金色的触手从地下突然冒出，洞穿了无名氏的身体。 他没有喊出声，只是冷静地看着自己的状态面板。 “啊……除了攻击力，都很低啊。” 疼痛？ 他早已经接受过无数次。 这具躯体不会忘记。 这具躯体不会忘记。 他的瞳孔变成血红色，刀上也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我刚刚听到了，你说，你的苦痛吗？ 睡个觉吧。 那些触手蘸着他的血液，再一次袭来。 无名氏只是沉下身体，挥动手中的火刀。 金色触手在接触到火焰的一瞬间便被融化，更别提刀略过时划破空气的声音，也一并被极高的温度融化。 “治，治疗法术！” 克里斯缇娜重新拿出了法杖，准备对无名氏进行治疗，然而魔力流逝，她几乎无法回复他的任何生命值。 “过量治疗+重伤……我早该知道的。”斯特利·艾尔登看向工会长，“杀了那只史莱姆，真的一切都能结束吗？” 工会长把目光放回到他身上，点了点头。 他焚烧了手中的物品，无名氏的身上冒出了金色的光芒。 “让他去吧。” 挥刀。 无名氏身后形成了一对火红的翅膀，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火神技。 然而此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因为HP的剧减，导致技能「寻仇」指向虚空史莱姆之母。进入到战斗状态的时候，他仅仅只是在放纵本能去行动。 但是无名氏停住了脚步。 “我，为什么要杀戮……？” 无数人的目光注视着他。 “快把它解决了啊，别愣着啊？！”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看得清他长什么样，他看得到他的过去，他也看得出他身上笼罩着的暗元素。 “因为……” 旧日的光景在他脑海中闪过。 我要……复仇。 挥刀。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刀连着落星树一起砍断。 工会长点了点头，命令所有人进行撤离。 克里斯缇娜愣在原地，她拉住了工会长骑着的马，问道：“为什么，要把这棵树……” 圣骑士斯特利·艾尔登看着倒塌的落星树，摇了摇头，代替工会长说：“你当时在这棵树下洒下的药剂，其实源于一名魔王军的间谍，他将众多的情绪融入那瓶药剂当中，因此才能产生巨大的魔力，召集史莱姆们。” “但是那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工会长挑了挑眉毛，“而且问题也完美解决了，关于你的处罚，我们后面再慢慢讨论。” “啊……对不起……” 克里斯缇娜低下了头。 “「守护之风」。” 艾尔登的身形变成一道光芒，和生命值很低的的无名氏交换了位置。 无名氏站在工会长旁边，他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而是静静看着高耸入云的落星树倒塌。 “谢谢你，斯特利家的圣骑士。” 他深吸一口气，吸下了那些复杂的情绪。 而他现在比谁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