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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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喾抬起眼,带着微微的厌倦。“是,那是我在人间游荡的时候淘出来的。也是我亲手找到了天柱遗址,朝那儿埋了,还私拘了三尸神和各山神地只在那儿看守。甚至也是我替山海经写了补遗,替那玉简取了个『不周之书』的名字,用了人间道家的禁制封了后半截。是,都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呢?”
王母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既然找到了我失落的玉简,为什么不交给我?那可是…”
“那是我的身世之谜,对吧?”他笑了起来,却带着森严的深冬之寒。“若有人破解了玉简,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我的弱点,然后杀了我。”
瞪了他很久很久,王母气馁下来,“你什么都知道,你还要这样做?”
“没人杀得了我。”他淡漠,“以前的天帝说不定可以。”
王母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一生都在保护你。你为什么…”
“你一生都在保护天柱,我知道。”帝喾淡漠的回答,“你若不回去,天帝可能就要死了。”
恨恨的瞪了他两眼,王母昂着头,匆匆的离开南狱。
许久之后,帝喾才轻轻的开口,“…或许有人能杀了我,也不错。”他擦拭小咪脸上的血
渍,将她抱得紧一些。
然后不发一语,只是望着月光缓缓移动、微弱,然后日光取代了月华,无知的哗笑。
这世界,这样无知的愉快,接近愚蠢。
“…无知其实是好事。”他轻抚着小咪柔滑的长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是最幸福的。知道这些做什么呢?亲爱的,你说是吗…?”
他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远到几乎遗忘的往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是天界备受尊崇的皇储,代替多病的父皇治理国事。虽然王母对他完全溺爱,但他这样一个英明勇敢的少年皇族,却没有一点骄奢的模样。
唯一的任性也就只是,他爱上了自己侍书的仙官,坚持娶她为妻。在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年代里,他有慈爱的父皇、溺爱的王母,还有深爱的妻子。
即使是无止无息的战争,各天界心怀鬼胎,互相掣肘。即使面对再多的困难,他也曾经充满希望、勇往直前。
在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年代。
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处决魔族间谍时,间谍的嘲笑?还是其它天界使者若有似无的曲从回避?亦或是父皇和王母的争吵?
也可能是,他美丽的妻子过度的恭敬,和掩饰在恭敬之下的厌倦和畏惧?
他不记得了。
或许是这一切加在一起,或许他不该去追求所谓的真相。说不定他应该选择无知,而不是将秘密揭开。
“所有的赞美、爱慕、拥戴,原来只因为我是天柱的化身哪…”他发出冰冷的嘲笑,“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就该毁灭了。勉强而不自然的延续…大家都疯了,事实上所有人都疯了吧…”
将脸埋在小咪的发间,许久许久。即使轻轻的足音停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这是你要的衣服。”双成捧了一捧天衣过来,语气很温柔,“我亲手做的。”静静的将衣服收好,她在帝喾面前跪坐,“你不该让娘娘太伤心。”
帝喾抬起眼皮,“…哼。你还真像条狗。被笞打过还效忠着主人。”
双成的颊依旧有着火辣的掌印,浮肿得一只眼睛几乎张不开。“娘娘不打我又能打谁?”她心平气和的,“她是西王母,该自矜身份的。我是她养大的,自然该听她的。别说这么轻轻一掌,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抱怨。”
“你讽刺我?”帝喾迅雷不及掩耳的掐住她的下巴,“别以为你跟我一起长大就有什么情份,贱婢!”
即使被他握得脸都扭曲了,双成还是平静的,“喾,你有情绪了。这是好事。”
帝喾狠狠地将她摔开,脸孔隐入深深的黑暗中。“…你和他们都一样。”
“是一样。”她拂了拂散乱的发鬓,“但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关心这世界成或毁。我只要你和娘娘都好好的,其它的我不管。我也不管你是什么天柱不天柱的…”
“滚。”他阴柔的声音变得粗哑,“在我挖掉你眼睛之前,快滚!”
“你就挖吧。我不跟你说这些,谁跟你说?”双成扬高声音,“我宁愿你挖我眼睛,也不要你在那儿装个疯哑巴。你要装疯到什么时候?天帝驾崩以后你就得继位了。我不懂,就算你是天柱精魄出身又怎么样?我可是青鸟修炼的呢。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你就需要为了个贱女人…”
“我不想杀你的,双成。”他的声音恢复悦耳,却令人毛骨悚然。
双成闭上嘴,她瞥见木偶似的小咪,心里微微一动。“她的另一个分身…正在搜集魂魄。”她掏出一个小小的添妆盒,打开来,里头有个精致绝伦的手镜和月梳。“或许你的愿望会成。”
黑暗中,帝喾发出冷笑。
“获得一个完整的她,或是死。”双成留下添妆盒,站了起来。
他的冷笑戛然停止。
双成转身离去。她自幼待在王母身边,对帝喾和王母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她是个奴婢,是被青鸟遗弃的孤雏。她破壳而出第一眼看到的是王母,第二眼是帝喾。
这两个人,就是她的一生一世。她非常了解他们的欢欣与痛苦,了解他们的脾气和底线。
王母虽然会打她,但也只打她。帝喾虽然对她这么凶,但也只会凶她。在他们眼中,双成,和别人不同的。
她隐入黑暗,从影子开通道,回到王母身边。
王母呼吸粗重,像是忍着怒气。“…那孽畜,怎么样了?”
“回娘娘,看上去清醒些了。”
“哼。他有什么疯病?只是存心让我为难而已!”她握紧椅臂,指节微微发白。
“娘娘,仔细手疼。”双成倒了碗茶,“且顺顺气。要紧的是,怎么收拾好呢?”
“还能怎么收拾?能够怎么收拾?!”王母怒骂,但气已经比较平了,“满天仙神,谁不想扳倒我?这事儿我能交给谁办去?!”
双成垂下眼,没有答话。
王母闷闷的想,这事儿交给谁办都不对。这玉简是她亲手写下的,当初怕自己失败,制了这玉简要寄给姊姊女娲,但是当时局势混乱,这玉简没寄到姊姊手上,就这样遗失了。
当时还是玄女的她,唯恐生下的天柱有缺陷──毕竟天人产下畸儿的机率太大──考虑过若是畸儿,便将他斩杀而封印,只留下天柱的功能。
但她当了这么长久的母亲,已经不是当初心肠如铁的玄女了。
若是让人知道,可以杀了帝喾,却能保住天柱…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城隍知道多少?”她语气冰冷。
“只知道三尸神无令妄下凡间潜伏。封天绝地后,城隍对这类的事情格外谨慎。”
“他也没胆子亲审尸神啰?”王母冷笑一声。
“天柱遗址发生的事情,老城隍不敢擅专。”双成恭敬的回答,“上尸和下尸是奴婢亲审的。”
王母点点头,“你倒好心,保住老城隍一条命。”
双成默然一会儿,“娘娘,动到阴神反而容易让人犯疑。也是奴婢想太细…”
“罢了。”王母摆摆手,“今年角宿当职?听说他倒有票妖怪子孙和亲朋好友?”
“回娘娘,是有。”
“传我口谕。”王母深深吸了口气,“这事儿仙神插不了手,让妖怪去杀了那三个碰了玉简的凡人。”
“…那玉简呢?”双成讶异的抬起头。
“烧了。”王母想都没想,“他们死在哪,那整个城都烧了。入地烧三丈,记住了。”
双成点了点头,行礼而去。
“双儿。”王母叫住她,她恭敬的站住等候王母差遣。
“…脸还疼不疼?”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不疼。”双成泰然自若的说,哪怕她连眼睛都睁不太开,“只是磕着了门,肿了些,并不疼的。”
王母还想说些什么,又闭紧了嘴。她抬了抬手,双成只觉脸孔一阵清凉,红肿居然消了下去。“是我暴躁了。”
“是奴婢不该惹娘娘心烦。”她福了福,离开了。
王母坐在凤椅上,很久很久。又是桩杀孽,她实在记不住背了多少性命在身上。又怎么样?她倔强的挺直背。
总要有人跳下这个污浊的泥坑。总要有人背起这些无辜的生命。这是她选的路,她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
角宿接了王母的口谕,沉吟了片刻。
“双成,你知道我不大干涉外面的事情。当值的时候,我惹出什么乱子,老大那儿难交代,我对天帝也难交代。”
“…天帝大约也没办法对你说什么。”双成漠然,“至于你家老大,有娘娘呢,你怕什么?”
角宿叹了口气。角宿属青龙七宿,是四圣之一的青龙星君管辖。青龙星君亦是四圣之长当中的一个,专管鳞虫。
四圣立场向来中立,说起来,跟王母还疏远些,对于那个变态的皇储可说是不太欣赏。但现在玉帝的病情似乎非常糟糕,将来会演变成什么局势,谁也不知道。
“我说双成,”他决定用推字诀,“就算是王母令,我上面还有个青龙老大。你要不要先去找我们老大沟通一下?”
双成一言不发的抽出一张令纸,瞬间让角宿哑口无言。字迹潦草得要命,一看就知道青龙老大情绪不太好,随便抓了张纸就写。但是老大…你也只能写在厕纸上发泄,担子还不是我在扛?
他更无力的收下那张令纸,“回复娘娘,我明白了。但是我那帮子亲朋好友就这样无端替天界卖命?没沾啥好处,实在是…”
双成有些厌恶的看着这个猾头的角木蛟,“事成之后,当然论功行赏。必要的时候赏个神职什么的,连我都做得了主,还要什么保证没有?”
这年头,当权贵的狗都好过当神官…好大的气焰。角宿心里冷笑着。
“是是,有劳双成大姐了。”他满脸笑容的将双成送出去,回来马上脸一垮,心里狂骂不已。
一整城的生灵,这罪过可不小。就算天帝不追究,他拿这好处心里过得去吗?但是太洁人皆嫌,干脆装个贪婪样儿,将来也比较不会惹人注目。
他烦躁的踱来踱去,长叹一声。
王母心狠手辣谁不知道?他亲眷一大窝,逃也逃不掉,更不要算人间那票子妖怪朋友。
“时势如此,怨得了谁呢?小朋友,只怨你们无事生非,惹了那婆娘啊…”角宿自言自语,却无法说服自己。
天帝若来不及禅让就过世了,恐怕那个败德的皇储就会登基。他不懂为什么青龙老大明明讨厌帝喾讨厌得要死,却拥戴帝喾。
不过,他当仙官这么久,第一件学到的事情就是,不听、不看、不说。
天界的景色依旧缥缈虚幻,美得朦胧。但在角宿眼中,这看惯的美丽景色,却带着衰败的哀伤。
他闷闷的下凡,准备执行王母的命令。
学校突然有了大规模的转学潮。
先是那只饕餮转走了,然后半蛇妖没几天也转走了。陆陆续续所有的半妖几乎都转学出去,但又转学了几个有些道行的妖怪进来。
殷梓察觉有异,却又有几分了然。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子平稳无波,就算大火烧到眼前,她也只会倒退个几步思考如何逃生,不太会去惊慌。
不过周明也要走了,这倒让她感伤起来。说起来,她很喜欢这个大剌剌的文艺少女,不管她是什么种族,都是一起读书的好友。
周明低着头,喃喃说着言不及义的道别,正眼都不敢瞧殷梓。她收拾好书包,就和脸孔苍白的母亲一起离开,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殷梓望了望他们班上越来越多的妖怪同学,大约有点底了。她知道应该有些什么在酝酿,而他们触碰了“不周之书”这样的禁忌之后,这种事情本来就难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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