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邂逅

周末的时候，我觉得该和老闾做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把心里那些的该说出来的想法，和能谈的观念都跟他讲一讲。 本地人喜欢在咖啡店里小声的说事情，我们就都入乡随俗，开着他代步的二手捷达车，找到一个稍微看着僻静的咖啡馆，坐在临街边靠窗的卡座里交流着彼此的想法。 我刚刚把自己关于发展新区业务的看法讲完，身后卡座里一个女人，突然间站起来，就在我的头顶大声地打着电话： “喂，嫂嫂，你到家了哈。那就好，这回没好好陪你耍，不好意思哈。对了，下次我带你去南翔的老店里吃资格的小笼包。对，好好休息一下，我下半年可能就要回来了。要得，跟双儿说老子也想他。好的，拜拜。” 她居然讲得是我的家乡话！ 连老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着我就说到： “是你老乡，小模样还长得不错啊。” 我干脆也站了起来，回过头好奇地往邻座看去。一阵久违的女人发香从鼻尖飘过，一个身材娇小、长着秀气瓜子脸的小妇人，正独自半跪在身后的卡座上，她的脸就在我的下巴尖下面，面带歉意的笑容望着我道： “对不起啊，我家里打电话来，惊动你们了。” 她用带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跟我道着歉，我却用家乡话问着她： “刚才听你打电话，我们应该是老乡吧。我是游子桥的，你呢？是哪儿的？” “你真是游子桥的？我们还真的是老乡啊。我是羊子口的，你家在游子桥哪儿？” 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挂着欣喜和惊诧，几乎是跳着，一下子就从我们的卡座里，蹦到了中间的通道里。这时，我才看清楚，她一身棕黄色的格子套裙，小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娇俏。 “我家就在街上，我叫赵欣亮，都叫我亮子。” “那你认得李露不？她妹妹叫李霞，她爸是邮电局的。” “晓得，李师嘛。我们喊她妹叫霞妹子，喊她叫露露。” 一见我和这个娇小的女人聊得欢快，老闾也站起身来，对着我们拱拱手说道： “恭喜恭喜，恭喜两位他乡遇故知，赵兄，我还有事要去办，你们慢慢聊。” “那行，闾总，你先去忙。” 我不好意思的跟老板挥着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前的女人显得格外兴奋，接着我的话讲着： “我们还真算是熟人啊，我也叫她露露，以前我经常在她们家耍。对了，我叫陈雨君，风雨的雨，君子的君，我爸说是取自诗经。” 我一听是《诗经》，想着这女人还有些文学底蕴吧。这十多年以来，除了我那个书呆子表弟孟红卫，再也没人跟我调那些古人的书包。于是，兴致盎然地问了句： “风雨中的君子，是不是那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对啊，就是，我爸就是那样说的。看来你还真是个有学问人啊，能不能把全诗都背给我听听？” 她欢喜而满是期待地望着我，又像是故意考我。我只好吃力地回想着，耐心地给她背诗： “这篇是《郑风》里的一首诗，篇名叫《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也太高深了哈，我基本上都不懂，你还真有学问呐，亮子。” 她不解的摇着头，脸上却满是笑容。看来这个女人还是文化不高吧，我干脆就简单地给她解释道： “其实整首诗的意思很简单，中心议题就是讲春秋的时候，有个郑国的姑娘，在风雨交加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心里实在是欢喜。” 她兴奋的脸变得更红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对了，老乡，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正好你可以给我讲讲家乡的那些事。” 我们两个刚刚结识的人，就这样一起肩并肩的走着，穿越都市里繁华的街道，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在人群里走着说着。一路去了四川路，吃了一顿久违的四川火锅。 火锅比老家的味道差多了，可身边伴随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心理上不禁有种得意洋洋的感觉。 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微微吹来的清风里，略微带着大海的咸味。 “这儿离外滩不远，我们到那儿去看看吧，亮子，我都好久没像这样逛过街了。” 她显然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次邂逅，望着我征求着我的意见。对于一个初识以小时来计量时间的女老乡，我竟然没去拒绝这个邀请，口中哼着：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未有？……” “你唱歌还挺有味道的，这声音不错，哪天我们一起去K歌。” 缓步走在身旁的她夸奖着，我不无得意地告诉她： “好啊。我大学里组建过一个乐队，我就是主唱歌手。” “哦，看不出来哦。不过，刚才我们一起聊天，还是觉得你挺有才华的。我就喜欢跟有文化的人交朋友，不过这沪都人瞧不起外地人，我在这儿也没啥朋友。” 扇动的睫毛下，她望着我的眼中不乏羡慕之色。我们在两旁都是西式建筑的小街上穿行着，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讲着以前老家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觉的就站在了外滩公园的江岸上，眺望对岸林立的高楼大厦。 意兴正佳相谈甚欢的之际，老闾打来电话说有个方案等着要交，只能匆匆结束了这次欢快的邂逅。 这个陈雨君在老家结过一次婚，因为没有生养，第一任丈夫跟她离了婚。那以后，她就独自来到这个东部最发达的城市，遇到了第二任丈夫，婚后未育，过了刚刚五年，丈夫在一次严重的车祸中去世。作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她得到了丰厚的遗产。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就单身至今。 此后，我们就在手机里聊着，她老是说有文化的人就是好，懂得多。她自己是没有运气，遇着的尽都是粗人，两任丈夫都只是小学毕业，连跟她都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其实她上初中一直都成绩很好，差点就考上中专跳出农门了。可惜她只是一个女孩，家里没让她复读。 我也调笑着，说自己也是遇人不淑，所以才会离婚单身。 后来几次，都是她主动的约了我一起吃饭，感觉得到她眼里口中的那些羡慕和赞许。每次都是约了地方让我去找她，好像是考验我对这个城市的熟悉情况一样。每次我也都能按时赴约，结束约会的时候，还都会叫过来她的司机，一起把我送到公司宿舍楼下。 后来，她就流露出和我进一步相处的那种意思。虽然很含蓄，可我能够感受到那种不可名状的内心躁动。 是的，在这个远离了家乡的地方，能够遇上这么一个贴心又有钱的年轻女人，真的让我一时心动不已。 可是，一想到如果接受了她的情义，我就再也不会是独立自由的亮子了。从此以后或许就是她的一件附属品，将来的日子可能就意味着要随叫随到。什么工作事业都再也谈不上了，想回老家去看望父母和儿子，都必须得请示汇报。 想到这些，就会不寒而栗。换句话来说，如果她不是一个独自寡居，身家数千万的富孀，只和我一样的是个打工妹，大概我还是能横下心来，跟她处一处的。 可是，我们之间各种的悬殊，各方面都相差得太多，我根本就下不了决心跟她在一起。 幸好接下来，老闾拓展了思路，不再是只坐在办公室里，守在电话旁等着能从天上掉馅饼。开始外出四处联系业务，我也经常跟他一起外出。一旦客户感了兴趣，就有方案马上要做，日子也重新忙碌起来。 陈雨君的邀请被拒绝几次之后，也就逐渐减少了相约的频次。平常的电话联系也减少了，通话的时间也缩短了。 只有一回，她打电话说，从老家寄来了腊肉香肠，让我跟她一起去品尝。 经不住家乡味的诱惑，我居然答应了她。她的司机到公司楼下接到我，就一直朝她家而去，眼看就要到了她的豪宅。 老闾又打来电话说，有个重要的客户需要我跟他一起去现场讲解方案。 就这样，错过了进入富婆豪宅的机会。 老闾说，和那样的富婆调调情，玩玩就行了，不要太当真了。这样的事有很多先例，我来了沪都就是要和他一起创一番事业的，他这是挽救我于万丈深渊之前。 当然，老闾讲的都很有道理。我不会，也不愿意就甘于去做一个小白脸来混日子。毕竟，老家幼小的儿子才是我来此工作的动力，和以后一生的希望。 抱着这样的想法，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真的接了两单业务。签了合同很快就履行完毕，赚了钱，让我们这个初创公司见到了希望。 不过，那可能就是最后的辉煌吧，接下来的两个月，大家都毫无收获。 陈雨君又在星期天的时候，接我去喝了一次咖啡。 很久不见，这个漂亮的小寡妇居然有些面容憔悴，看着让人不禁心疼。 我讲了最近的窘况，想着好不容易来了沪都，却有可能空手而归，心中还是觉得不甘。 陈雨君明确地留给我一句非常诚恳的话： “亮子，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来我这边做吧。相信我，至少我们都是家乡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