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无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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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的事务全部安排妥当,各工种的人员均已到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施工。目前尚无大的工作节点,恰逢周五,吃过午饭,我给宋总打电话汇报了这段时间的工作。
还没等我开口,他仿佛早已知道了我的意图,直接在电话里就跟我说:
“都安排好了的话,那你就回去看看娃娃嘛,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两天再来。”
既然老板体恤,我也去跟当班的工程队长关照了几句,就开着工地上的面包车回了老家。
半路上,我在一家超市里买了几包零食和一箱牛奶,拿回家后跟老爸说是工地上发的。
刚吃完晚饭,正翻看强子的课本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君字:
“你好,雨君,你终于想起我呐。”
“你不是在上班吗?所以现在才敢打你电话啊。”
“你咋晓得我在上班啊?是不是打听我消息了?”
“不打听,我就不晓得你是在上班啊,你不是要养儿子吗?不上班咋整?”
“也是噶。算你猜对了,你在县城里吗?”
“就是,这两天回来一直忙,今天才空了下来,正好是礼拜五,你下班了吗?”
“下班了,回老家了,晚上请你吃麻辣烫,要的不?”
“那行啊,我就等你来啊。”
“要的嘛,等我,到了城里打你电话。”
又有事了,强子恋恋不舍地望着我,我却不得不再一次从他的身旁走开。
刚到县城,天上就下起了小雨。路灯下,灰蒙蒙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从旁边掠过的汽车,带着呼啸声疾驰而去。
我干脆停在路边,给陈雨君打了电话,问清楚她所在的位置,就直接去接她。
几年没来,我第一次知道那个以前常来喝茶的空地叫做银杏广场,路边的空地上新插着几片两三米高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绿色银杏树叶。
昏暗的路灯下,穿着灰色套装的陈雨君和另一个女人撑着花雨伞,好奇地看了看我停在路边破朽的面包车。
我干脆跳下车来,绕过车头去,打着招呼开了后车门,弓着腰很绅士的做了请上车的姿势。好像第一次才见到我一样,陈雨君的目光显得很好奇。
“你咋开了这么烂的一辆车啊,亮子?”
我正要关门,她看了那个女人一眼,一边收折伞一边问我。我自己也觉得这车太烂了,心里难免歉意地解释着:
“我自己没车,这是工地上的车,老板放了我两天假,就开着这烂车回来了。”
关上后车门,又回到驾驶座上,还没发动车,她介绍着:
“这个是小闻,你喊她闻妹儿就是了。他就是赵欣亮,不晓得你以前见过没有。”
车厢里黑咕隆咚的,我没去仔细辨认,只要以后知道是雨君的朋友就行了。
“你好,小闻。雨君,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说是要吃麻辣烫嘛,要不,就去吃七星椒吧,调个头,我给你指路。”
其实这个七星椒麻辣烫在县城里很有名,大概位置我也知道,很快就找到了。
我前妻吴茵喜欢吃麻辣烫,但我从来都没专程带她来县城里吃过。想到这里,我一点点地反省着前一段婚姻里所忽略的那些事。
喊了锅底,两个女人熟练地去拿竹签串着的各式肉、菜,又打好各自的油碟。见我纹丝不动的原位坐着,陈雨君体贴地问了一句:
“你要油碟还是干碟?我帮你打一个。”
“干碟吧,麻辣重点。”
我刚从恍惚中转回来,仿佛还没睡醒一样,随口答着。等她走开后,小闻低声的在我耳朵边上心直口快地责备着:
“赵哥,你这个人咋的呢?表现不及格哈,开了一辆烂车子过来不说,还让她给你打碟子。你不晓得吗?她在那边一直是让人伺候着的,今天在这儿,反而要来伺候你这个大少爷了哈。”
是啊,我凭什么要让养尊处优的她给我打碟子呢?
一下子我的脸就红到了耳根,腼腆地看了小闻一眼,忙不迭地自责着:
“我晓得了,错了。”
等陈雨君拿着干碟过来后,小闻没事似的拿着串串下锅,两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开启着涮烫模式。
摆谈着陈雨君这几个月的经历和一些街面的趣事,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这一顿家乡味十足的夜宵,两个女人这个夜晚也算过得开心惬意。
外面一直都是细雨濛濛的,我们一起把小闻送回家之后,陈雨君坐到副驾上问道:
“今晚在哪儿住?”
我根本就没动脑筋去细想一下她这话里的意思,随口就答着:
“去我大老表那儿,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
“我住我侄女那儿,就在龙潭湾那边。”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好像是麻辣烫吃多了上了火。
当我把她送到那个小路口,又下车陪着她走到侄女的家门口时,她站在我的旁边,扬起头,左手捋着黑黑的长发,幽幽地看着我:
“亮子,你好像青头小伙子一样啥都不懂,不过还蛮可爱的。对了,明天一起吃晚饭吧,我请你。中午我和侄女要去有个应酬。”
“好吧,还是我请你吧,明天你选地方。”
我很绅士做了个请的姿势,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回头跟我优雅地挥挥手,微笑着道别:
“那也行,明天见,等我电话。拜拜!”
“好的,拜拜,明天见。”
回到车上,先给东哥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正在自己家里看电视。
刚一进门坐在黄卫东身旁,他就推搡着我,盯着我,满脸诡异的笑着,使着诈说:
“嫑挨着我坐,一身的女人香,沾上了这个气味,我老婆会不要我上床的。”
“哪儿哦?你是狗鼻子嗦,东哥。”
我也推搡着他,反驳着。
表嫂端着新沏的茶过来,盯着我的脸就问:
“亮子,老实交代,是不是在七星椒那儿跟美女约会?吃麻辣烫都不晓得喊一声你东哥,哼!重色轻友。”
原来表哥刚才真不是诈我,是表嫂路过看见的吧?
“只是一个才从外地回来的朋友,在那边的时候就说过请她吃麻辣烫的,今天正好就请了还愿。表嫂,你都看到我了,咋不喊我一声呢?也好请你一起吃嘛。”
“哪儿哦?是你表哥耳目众多,是另外的朋友说的,你娃以后在这儿城里头走路都要小心点哈。”
表嫂一句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也不容我辩解,她继续追问着:
“这下子该老实交代了哈,说一下,究竟咋个回事?”
我知道不讲个明白,东哥两口子可以坐在这儿审问我一整晚。
于是,就安心地坐在沙发里,讲了跟陈雨君在东方大都市里传奇般的邂逅相遇,和她的个人两度不幸婚姻的遭遇,以及她如今在沪都那边富足的身家。最后,还摆出了临别前,在她别墅里的那次对我意味深长的挽留。
东哥一直都没插嘴,偶尔“哦”“啊”的应答着,反倒是表嫂一直不停地问这问那的。等我说到今晚送那两个女人回家时,表哥才让我再次复述一下陈雨君的那句话:
“今晚在哪儿住?”
“你娃真的是个瓜娃子,活该你就这样子打一辈子光棍。人家这是在问你,你们两个今晚在哪儿住啊?”
大老表一下子责骂着我起来,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咋个了嘛?东哥,我还暂时不想耍朋友的,你们晓得,娃娃还小。”
“娃娃小就不要婆娘了嗦?你娃未免太瓜了些哈!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人家的意思就是愿意倒贴,也要跟你在一起,懂不?”
表哥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像极了幼年时那个得理不饶人的黄卫东。
表嫂见状,忙当着和事佬劝解着:
“哎呀,两弟兄,说事情就说事情,嫑这样子闹得脸红筋涨的嘛,有啥子事好好说,嫑闹。”
“就是,东哥,我也晓得这个女人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不过以我现在这种状况,你也晓得的,咋个都不可能把娃娃丢下的。”
我忙不迭地辩解着,大老表依然还是不依不饶的讲着他的道理:
“你忘了当年是咋个稀里糊涂的,就把那个张晓溦弄丢了的吗?亮子,这可是你积了几辈子的德才修得来的,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就不错了。你倒好,那边丢了一个,这边又来一个,还不好好的把握住吗?”
不提张晓溦还罢了,一听这个名字,我就开始再次犯起糊涂来,语调强硬的回了一句:
“我就是心里根本就没放下过那个张晓溦,才会跟吴茵离了婚的。东哥,我就怕自己又只是把陈雨君当做了她的替身,耽误了别个。我才不想再次重复跟吴茵的那种悲剧收场,心里一直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真正的、正常地跟别人好好过日子?”
表嫂见我也激动起来了,干脆就拉着自己的老公说道:
“东东,不跟他多说了。让他自己好好想想,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这个兄弟的德性。先去睡了,有啥子话明天再讲。亮子,浴室里东西都有,你也去洗洗睡了。”
躺在这张这几年来到东哥家一直睡的床上,我又一次梦见了自己在满世界寻找那个离我远去的张晓溦。
总能在人群里见到她的笑颜,却总是无法靠近她。稍一接近,她总是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我喊破了嗓子,始终都没法再见她一面。
半夜里又因为寻找不到张晓溦而醒来,出着一身的虚汗,耳边却响着黄卫东的那句话:
“……丢了一个,又来一个,还不好好的把握住吗?”
想着深情的陈雨君,我能够感受到她内心里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我知道她对我真的是情真意切,要不然,她不会像个飞蛾一般,一次次地扑到我的身边来。
就是啊,老是这样逃避,躲躲闪闪的也不是办法。正如表嫂提醒的,成与不成,都得给人家一个最终的交待。
“初恋是我们自己种下的无花果”,张晓溦在跟我分手前的那个暑假里,就是这样跟我讲过。
这颗幼小的无花果已经长大了,粗壮的根须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斩不断,拔不去。每动一回,都会撕心裂肺的疼痛不已,就像植入了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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