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消失

“你没睡着吗？欣亮，是不是我又扯噗酣，让你睡不着了？” 只见她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为自己偶尔的鼾声而歉意着。这样的爱人还能到哪里去找？即使她时时刻刻都会迷失自己，可她的心里永远都是在为自己的爱人着想。 “好好睡吧，昨晚你就没睡好。” 我伸手去摸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庞，她甜甜的笑了一下，向我凑近来撒着娇： “嗯，我想你抱着我睡，欣亮，你好久都没抱过我了。” 我刚一伸出手臂，她就顺势滚到我的怀里来，看了我一眼，又甜蜜的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从三点到五点，整整两个小时，再也没醒过。我悄悄抽出自己的手臂，轻轻把她平放在被窝里，也没能惊醒我的爱人。 魏姐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餐的材料，我站到院子里，给欣斌打了一个电话： “老弟，明天是十五，你把贺筠三娘母一起都带过来，在我这儿过元宵节吧。你二嫂情况不好，不能回游子桥了，你帮我给老妈说一声。” 接着又跟阳琳打了一个电话： “小阳，巧巧在你那儿咋样？没调皮任性吧。” “二哥，巧巧很乖啊，跟姐姐一起玩得很开心的，开始让月月给她讲了一会儿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现在刚醒，月月正给她梳头扎辫子呐。” 阳琳在电话里汇报着女儿的情况，丝毫没提起中午晓溦的情况，我就告诉他： “你二嫂现在还比较稳定，没事，欣薇回来告诉她别担心。明天你们一家都过来过节吧，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敢回游子桥去。” “好的，二哥，我们明天都过来。” 阳琳的电话挂得很快，连一声再见也没说，就没了声音。 天空里阴云密布，偶然间过来一只飞鸟喳喳的从头顶掠过。微风过处，满是绿叶的迎春在围墙边摇曳着。上方的垂枝风铃也挥舞红黄相间小灯笼似的花朵，跟迎春应和着，可谓“一朵风铃绿叶间，飘飘然间露芳颜”。 就在前几天，儿子儿媳和女儿还在这个院子里一起玩耍着。兄妹之间那种亲密的嬉戏，和巧巧银铃般的欢笑声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和晓溦就在阳光下看着儿女们的游戏，相对而笑，这就是我们多年奋斗之后，得来的天伦之乐。 “先生，太太在里面叫你。” 魏姐的声音提醒着我，家里还有一个病人。转身过去之后，晓溦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头发，看见我就叫着： “欣亮，快过来，这儿好像有一根白头发。” 我应声过去，在她的头顶拨拉着寻找，微卷的长发间飘出一种馨香的女人味。她坐立着不再动弹，任由我在细密的头发间寻觅，好不容易拔出一根半截发黄的白头发，递到她手里，她看了看又叫着： “我看见的不是这根，是全白的，应该在这儿。” 她举起右手大略的指示着，我只好再次认真寻找。刚拔下来那根全白的头发，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的手机在卧室里响了起来。 “去帮我拿过来一下，我咋觉得浑身都没劲呢？” 我进去拿着手机，边看着来电边走回来，是蒋晓蓉的名字，不敢大意，连忙递到她的手里，只见她站起来接听着电话，走进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 “晓蓉啊，啥子事？好了，琬怡在你那儿吗？要不你把我家儿媳带过来，我都想她了。晓蓉，是啊，要不要欣亮过来接你们？哦，要的，好，我听话了的。等你哈，拜拜！” 看她打电话的样子和说话的状态，又跟正常时没有区别。等她挂了电话，走过来就跟我讲电话的内容： “琬怡在晓蓉家吃饭，我让她们一会儿过来耍一会儿，你嫑怪我没经你同意，就叫蒋晓蓉来耍哈。” “那就来嘛，你们正好一起说说话。” 我轻描淡写地答着，就怕语气稍有不对，触发了她敏感的神经。以前她还是正常人的时候，也会常常拿我当初追蒋晓蓉的事来开涮，现在她没往那方面想，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我们现在的晚饭大多都是素菜，尤其是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往往一样荤菜都不会上桌。张晓溦老是说，肉吃多了不好，人长得肥胖了以后，会生各种各样的富贵病。 也许是魏姐觉得中午的剩菜太多了，把两盘糖醋排骨和樱桃肉都热了热端上桌了。刚吃了几口，我老婆就把筷子往桌子上啪的一声放下，拉长了脸叫着： “魏姐，我早就招呼过你了，娃娃些都不在家，就不弄荤菜了嘛，咋个还有肉呢？” “没事，晓溦，这都是中午的剩菜，不吃怪可惜的，还是你亲手做的，我就让魏姐端过来的。” 我忙陪着笑解释，一旁的魏姐忙不迭的去撤下那两道荤菜，张晓溦却伸手阻止着她，瞪着大眼睛说到： “老魏，咋没看到欣亮爱吃啊？就别端走了，将就他一下，以后下不为例哈。” 我闻声赶紧示意魏姐坐下吃饭，大家都闷头吃完这一顿，只有十来分钟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好久一般。 “出去走走消食，晓溦，去不去？” 我征询着她的意见，等着她去卧室里换上厚外套，又到门口帮着她换好外出的鞋，拿上手机。出了门她就像往常一样，挽上我的手，安静地在冰凉的寒风中，沿着步行道往小区门口走去。 刚到大门口，看见穿着制服的保安，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停下来紧偎着我低声的跟我耳语着： “欣亮，我咋觉得不对劲呢？这些人是不是上头派来监视我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可真没法，她这样疑神疑鬼的，还是别见生人的好。我只能诓着她，慢慢沿着人行步道往回走着。 刚到家坐下，给她掺了一杯热水晾着。门铃就响了起来，魏姐去开了门，进来的是蒋晓蓉姑侄俩。 “我是说要回来做啥子哈，原来是等你们哈，晓蓉。你们看我这记性，太差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头顶，一个劲的摇着头，似乎是在自嘲着没记性。 “亮子，这才过了一个年，你咋就瘦这么多了？” 晓蓉打量着我，走到晓溦身旁坐下。蒋琬怡站在我们跟前，腼腆的叫着： “叔，孃。” 然后转身去拿着水杯接热水过来，放在她姑姑面前。 “魏姐，你先去洗洗休息。欣亮，你也回屋去，我跟晓蓉摆摆私房话。” 张晓溦的这两句话确实很正常，让人无法反驳。琬怡也拿着自己的手机说着： “孃，姑，我去书房上网，你们聊。” 我回了卧室，给欣薇打了电话，询问了巧巧的情况，又给游子桥的哥哥打了电话说张晓溦不舒服，明天就不回家去过节了。 一个人坐在床头翻了翻书，又看了看手机上面的微博和新闻，直到晓溦推开门敲着，让我出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进入客厅里，蒋晓蓉已经拿着自己的包，站在书房门口正喊着自己侄女问： “琬怡，你是留在这儿，还是跟我去我家里？” 可能是考虑着自己毕竟还只是这个家里的未婚儿媳，蒋琬怡走出来看了看我们夫妻俩，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低声说着： “我跟姑回去吧，以后强子回来再住这儿。” “那也行，琬怡，那就好好陪陪你姑。” 张晓溦看见儿媳妇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大方的答应着她，琬怡一下子又抬起头来望着我们讲到： “叔，孃。刚刚和强子聊天，他说今晚要出任务，可能今后几天都要上缴手机，等他们结束了以后，他会主动跟你们联系的。” “嗯，晓得了，路上小心开车，好好陪你姑，明天空的话，就过来一起过节。” 我点头答着，等这姑侄俩刚一出大门，晓溦一下子就回身抱住我，浑身都在颤抖，小声的在我耳边说着： “亮子该不会去打仗了吧？欣亮，我们该啷个办呐？” 我心爱的女人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触发她脆弱的脑部神经。我只好拍着她的背，解释并安慰着她： “晓溦，不紧张哈，现在是和平年代，哪儿有仗打啊？儿子他们平时都有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会上缴手机，不是周末才能给我们打电话吗？” “嗯，我晓得了，是那个样子的哈。” 她一下子就老实下来，松开我，拉着我的手突发奇想地说道： “蒋晓蓉一个人好可怜了，我们家这么大，要不就让她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一起说说话，大家都有个照应。” 我真的好头疼，我的女人每时每刻都操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心，干脆拉着她坐到沙发里，搂着她，轻轻跟她说着： “溦溦，你少操些心好不好？你这样太累了，晓蓉再咋个说，都只能是我们的同学和朋友，不可能让她过来和我们同吃同住的。” “嗯，我晓得了，欣亮。” 她睁大了闪亮的眼睛望着我，一下子惊喜地喊着： “你刚才又叫我溦溦了，好多年都没听你这样叫过我了。” “我真叫了吗，溦溦？” “真叫了，真的，欣亮，你又叫我溦溦了。” 夜渐渐深了，我们就坐在沙发里，依偎在一起，听她把不同时空的事情串联在一起讲着，还是非不分的说是我和蒋晓蓉在阻拦强子和琬怡谈恋爱，我都只好跟她认着错，一味地奉承着、顺从赞同着她的每一个观点。 我们都很困，可都不愿意松开彼此。夜深了，更冷了，就把电烤炉和空调都打开，把毛毯拖过来盖着我们俩。她的话题从八十年代没有和我认识的时候，就可以突然扯到抗震救灾期间。也一下子能从晓龙幼年时，讲到刚生下巧巧的那些日子里。 除了我，没人能和她这样聊，也没人能够如此的跟她无障碍地沟通。整整的一个晚上，我们都蜷缩在沙发里，相互换着搂抱，无边无际的聊着天。 大概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吧，我的耳旁传来她熟悉的轻鼾声，心里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的也打了一个盹。 没觉得有多久，忽然间觉得胸口有些凉意，怀里空荡荡的，我的女人脱离了我的怀抱。 睁眼一看时间，马上就到正月十五早上的六点钟。 可是，晓溦真的不见了，卧室里，卫生间里，书房里。楼上楼下我都找遍了，只找到了她的手机，而跟我说了一晚上话的张晓溦真的就不见了人影！ 我赶紧敲门把魏姐叫醒，让她在屋里等候着，等晓溦回来就打电话给我。 我穿上外套就往外走着，先给欣薇打了电话： “欣薇，刚才我偶然睡着了没多久，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就是你二嫂，现在她不见了。” 我出了门一路碰着人就问; “见没见到一个穿着白毛衣，灰色羽绒服的女人，四十多岁，披着长头发的。” 无一例外，连前后两个门卫上的保安都说没注意到，这么早，真有人出去的话，他们都会有印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