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权力从斗争中出

门口站了个人，像是候了许久。 “恭胖子。” 视野稍微拉近，杨乃武就认出了此人。 鸿运楼里的恭爷。 潘十郎得力助手，平时很多杂事都是这人在管理。 杨乃武当初失手切下半条小黄鱼，有可能就是填了这家伙的腰包，当然，现下的状况又不一样。 宾主易位，杨乃武反倒是成为了老大。 哪怕是名义上的老大，胖老头也得恭恭敬敬地对待杨乃武。 “爷，您来了，一切都已办妥帖。” 胖老头微微勾腰笑道，两条眉毛弯下，显得和善又热情。 这里的妥帖，指的就是杨乃武新居。 位置是在城中，院子蛮大的。 真论起来是潘十郎家的老宅。 左边还有条巷子，名字叫做潘家旧巷。 捻军其他几户大概都是住在附近，最妙的一点在于，后院假山下面是一条地道，能够直通城外。 这也是杨乃武最为看重的一个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潘家作为当年捻军蓝旗旗主的嫡系，而且是动荡之年熬过来的，就算家族人丁不旺，但是也有一定的底蕴。 “彩凤，大姐，你们过来看看。” 杨乃武招手道。 此时的门锁已经打开。 “辛苦你了，恭胖子。” 杨乃武说完，嘎吱一下，推开木门。 一个人尤其建立起了上下级关系的时候，就不能对其太好，会飘的，这是很多人的本性。 须得恩威并施才是，知道此人贪财，杨乃武说话间又塞了一锭银子到胖老头手里。 “讨个吉利。” 他口中轻松道。 “谢大爷赏。” 恭胖子笑容真情几分，忍不住把手缩进袖口，搓了搓银子，心里头一寻思，怕不是得有二两重。 他口上直呼，“大爷就是豪气。” 恭胖子在潘家领银，有多有少，坐镇鸿运楼的时候就能捞一些外快，多的话，一个月大约二十来两。 这已经比天理教分舵管事的底薪高了。 少的话，月钱是六两白银。 换句话说杨乃武起手一次打赏，够他干十天的活。 杨菊贞扶着詹彩凤缓缓走进院子。 前院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东边是书房，黄泥地坝子一侧有几口大水缸，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从正门一直延伸到正厅与卧室，后院则是有假山，有些花草，以及坐落柴房，水井这些。 两女在院子里转悠且不多提，杨乃武却是在一旁与恭胖子闲聊起来，主要是问问，他离开这两天城中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没呢，大爷，这几日都是平安无数，哦，对了，有一条消息，听说天理教的香主回来，大爷，您在那边怎么样？” 恭胖子佯作随口问道。 这胖子首先是潘家的人，其次才是鸿运楼管事，最后才是杨乃武的联络人。 这两天潘十郎出去了，具体没明说，一句走得急把杨乃武打发，留了个恭胖子处理一些小事。 杨乃武呵呵轻笑了一声：“还能怎么样，马马虎虎。” 加入天理教的事情，杨乃武就没想过瞒人，也瞒不住，无论是捻军势力，还是枕边人詹彩凤，迟早都会知道。 所以，他一开始也没做任何保密工作，你问就答，不问就拉倒。 “行，大爷这边若是得势儿，支棱我们一声就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说。” 恭胖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很快就告辞离开，也不在院子里碍眼。 整个事儿吧，人办得还挺合理，成套的家具，木椅板凳，书房的藏书，甚至就连被褥都是崭新的。 杨乃武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他看着又打算进厨房忙碌的大姐，便开口道：“别弄我的饭，我得出去一趟。” “又出去？” 大姐从厨房探出头问道。 “这不得办事儿吗？这几天忙着呢，你们想吃啥，我等会给你们再捎带一些回来。” 杨乃武随口道。 大姐缄默了片刻，不知在想啥。 “吃狗肉不，狗肉香。” 杨乃武主动提起。 “不了，哪有孕妇吃狗肉的道理，你要是有空弄点母鸡，好给彩凤补一补身上。” 杨菊贞道。 杨乃武点头应是便奔出了门外。 他还得去天理教醉仙楼交任务呢，白莲圣女额外给的好处，他都吃到肚子里了，提都不会多提一句。 至于其他的。 哼，三关已过，是到了天理教该履行诺言的时候。 …… 日上中天。 杨乃武娴熟地穿过长街来到醉仙楼后院。 “回来了。” 冯远山冲他招了招手，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欲言又止。 杨乃武其实也察觉到了今日气氛多少有几分不对劲。 曾经的醉仙楼，一般都是高朋满座，今个儿就没见着几桌人，后院更是安静得有些过分。 屋脚周围多了好些生面孔。 “可是因为香主回来了。” 杨乃武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冯远山身边小声问道。 “嘘，别多问，别多说。” 冯远山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顿了顿，冯远山左右四顾了一眼，才开口：“等会见人，机灵点。” “那是……” 杨乃武点了点头，应声假笑。 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许诺的职位能不能给到，他还想借着管事的位置，再登一阶。 武库可是有个红旗爷的任务。 天理教的结构，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上次与冯远山碰面，接护送任务那会儿，杨乃武就基本上把天理教的结构——嘉兴分舵的各种事情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天理教最高领导人，既是教主，又被江湖尊奉为龙头大爷，来无影去无踪，神秘莫测。 第一任教主叫做林清，林爷。 这位爷一度杀入了紫禁城，扑到了嘉庆帝面前，号称是五百年一出，罡劲巅峰，甚至是进军过传说中武道之中，无上极境的高手。 江湖传闻里都快把他捧成神仙了，说是因为大乾妖龙作祟，最终才饮恨养心殿。 这一类的传闻，反正杨乃武是只当个故事听。 此人之后，龙头大爷的身份都无比神秘，只有香主及以上才能知道。 龙头大爷之下，就是副教主。 又称呼副龙头。 林清在位的时候，副龙头叫做李文成。 说是厌胜术《鲁班书》的传人，具体如何，杨乃武尚且不甚清楚，只知道教内记载，当年林清杀入宫中的时候，这位也在外面起事，遥遥接应。 副龙头之下，分别是护印与护剑。 又叫做护印大爷，护剑大爷。 一个管理文书，包括各种教主谕令，一个管理调兵的虎印，可以召集全国各地坛口，见印不尊奉令者，一律视为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护剑与护印，一般都是教主，副教主心腹。 另外还有特殊身份。 护印三年，护剑三年，往往就是能够直接转化为坐馆大爷。 这个所谓的坐馆，相当于军队中的政委。 而在副龙头之下，分派给地方的最高长官，叫做香主。 外部亦叫大堂主。 坐馆传递掌教龙头思想，香主负责处理平常各种事务，军政一把抓。 香主下面有一号人物，叫做白扇子。 这个白扇子又被称呼为二管家，但是不是所有分舵，堂口都有。 比如嘉兴分舵没有这个职位，主要还是看香主的意思。 白扇子往下走就是各个堂口管事儿老大，又叫做红旗爷。 分别为礼堂红旗老大。 执堂红旗老二。 刑堂红旗老三。 东堂红旗老四。 西堂红旗老五。 礼堂红旗老大，主要是地位高，给为帮派鞠躬尽瘁的老人，留一个象征地位。 执堂就是干事情的，权力也算是最大，必须是香主的亲信，才有资格，与香主穿一条裤子的那种。 刑堂是专门执行家法的堂口，权力角逐的要处。 而东堂，练猴拳的红旗四爷，专门负责召人。 他不同意，那就谁也不能上位。 比如杨乃武，哪怕是香主答应了，让其当红旗爷中的一位，而红旗四爷不同意，那也不行，一票否决。 除非是刑堂与礼堂，还有香主一起抓到红旗四爷的过错，直接走程序罢免红旗四爷，那么，杨乃武才有资格爬上去。 至于，最后的西堂则是负责钱粮。 在如今的嘉兴府分舵，是没有西堂的，或者说没有立西堂老大。 因为钱粮这一块，香主自己在抓。 具体权势斗争，这里且不多提。 五个红旗爷下面的骨干岗位叫做——巡风老哥。 巡风，专门负责打探情报，搜集信息。 巡风老哥在下面，是两类帮众。 老人叫做铜章老幺。 新人叫做铁印老幺。 而在天理教，还有一个说法，铁印老幺又叫做小老幺。 脏活，累活，苦活都是这些人做。 整个天理教的一个运行逻辑之严密，不亚于朝廷。 法度之森严，在所有大组织之中也就青帮能够媲美一二，就连白莲教这种造反上千年的大派都比不上天理教的结构。 …… 杨乃武心念如电闪，隐隐也就有了一些猜测。 还是上次见红旗四爷的柴房附近，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要见的人变了。 屋檐下，拐角处，柴房后面，至少埋藏了五六道黑影，而且显然都有不俗的功夫。 “哈哈，做得好。” 杨乃武还没靠近，就听到一阵沙哑却又故作爽朗的笑声。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至少七八只眼睛，从他身上扫视了过去。 “好大派头。” 杨乃武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也没有露出分毫不满。 他快步上前，微微仰头，咧嘴一笑道：“见过香主。” “你就是四哥说的那个心血，挺胸抬头，让我看看。” 虎视般充满压迫的眸子盯了过来。 出乎意料，这是一个老头子，比红旗四爷还老，满头枯白头发，是没有生气的那种枯萎，苍老的脸皮贴在骨头上面，皱巴巴的，干瘪没有水分。 唯有下颌的胡须，透着一抹苍劲，还有那双眸子，威势极大。 如同一头垫起爪牙，在山林巡视，垂垂老矣的山君。 杨乃武这才把头昂起来，满面红光。 与这个香主比起来简直就是刚升起的朝阳。 “好！好一个杨乃武，哼哼，来人，拿一百两来，我请杨乃武吃酒。” 香主大笑振奋道。 “多谢香主。” 杨乃武再次拱手抱拳。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我最近一段时间在外面办事，你没怎么见过我，很正常，不过今天，咱们算是见过了。我先做个自我介绍——你们叫我香主，大堂主都是对的。我真名叫做曹达，有个儿子叫做曹洪，是威远镖局总镖头。同时，我儿子曹洪还是你们的执堂老大，红旗二爷！往后跟着我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曹达豪迈说道，眸子里不时有寒光闪烁。 杨乃武脸色一振，“是！” 他抱拳拱手，双眼却是不由地眯了眯。 这老头子一口一个曹洪，这是下马威啊。 而且应该是与红旗四爷之间，有些龌龊。 不然，他绝不是这个态度对待自己。 “能闯过三关，你很不错。” “如今正是我教派用人之际，唔，用人这件事情，都是四哥去安排，只是如今小巡风还差了不少，至少能带六七个小弟，其中至少跟两名老人，你有没有兴趣，我可以向四哥推荐你去，巡风一街！” 声音一顿，曹达沙哑两分，话里有话，“一大条路上所有商户，都归你管，够不够威啊？” 说话间，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摁向了杨乃武的肩膀。 “干你娘。” 杨乃武心头大骂，直接问候曹达棺材里的老母。 红旗四爷之前许的是——如果，杨乃武愿意要么送总部去做护印，护剑一流，三年期满，一放出来那就是几乎与香主平起平坐的坐馆。 要么就是至少给个刑堂管事儿，抑或是西堂管事儿的位置。 情况好的话，立了功就能上位。 而且上位之后，那就是红旗爷的位置。 顺带着，杨乃武也就把武库任务给完成。 正好觉醒第三枚词缀。 结果，这个狗屁曹达一他妈的回来就想剥夺自己功劳，削减权柄。 杨乃武思忖：“我地乖乖，四爷，你若是再不来，今儿个，老子可就没法善终了。” 他心念急转，隐隐好似看到曹达的身后，浮现一头吊睛黑虎的虚影。 大黑虎携带无双威势，凶猛地扑压过来。 “十二真形大练中的虎形？” 杨乃武倒是一眼瞧出路数，感受到肩膀上那只苍老的手臂，好似在这一刻化成了虎爪压在了自己肩头。 一个不慎，对方就可以拍碎他肩胛骨似的。 “果然，权力从来都是斗争出来。” 杨乃武心中幽幽一叹，眼神变得无比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