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灾变

石滩之上，一具被泡得惨白的尸体正微微渗出水来。 它全身肿胀，四肢僵硬，似乎还保持着挣扎的状态。眼睛凸出了眼眶，嘴巴半闭着，肚子略微鼓起，似是连续吃了几天的饭菜。 虽然这些可怖的景象确实令人头皮发麻，但令女人大骇的，却是尸体嘴中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体，借着月光能够看到它表面古朴繁丽的花纹，底部尖锐的锥刺硬生生插进了尸体的嘴里，仿佛是有人用这东西撬开了尸体的牙关。 女人有些疑惑，她修炼这么多年，更加诡异的物件都见过不少，为什么刚刚那一眼令她有些心悸？ 她吐了吐信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这具尸体，可看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自知讨了个没趣，于是悻悻转身离开了。 “呼……” 女人立即惊出一身冷汗，她猛地回头，瞳孔竖成了一条线，脸上有些许蛇鳞浮现，身体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 她在刚刚一瞬间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而这气息的源头，竟是那具早已死透了的尸体！ “呼……咕嘟……呼……咕嘟……”尸体的胸口微微起伏，每呼吸一次就有一泡水从嘴里挤出，慢慢地，肿胀的肚子逐渐缩小，浮肿的身体也恢复成生前的样子，宛如时光倒流。 那长条状物体竟渐渐蠕动起来，仿佛一个活物，它一点点钻进尸体嘴里，随着牙关闭合，再无了动静。 一时间，女人竟被吓得呆住了，她活了有三百个春秋，今日如此诡异的一幕还是第一次见到。 若是尸变也就罢了，可那长条状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为什么它会像活物一般？ “我就知道，想得道成仙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啊！”女人苦笑了一声，“不过，既然约定已完成，这之后的事倒也与我无关了，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地方好好准备飞升吧。” 女人轻轻一转身，化作一道红光后便朝深山中掠去，留下了这具诡异的尸体。 可她没看到的是，在她飞走的一瞬间，尸体浑浊的双眼骤然清澈，眼球悄悄追随着那红光转动，像是死者对生者的窥探。 一团乌云悄悄挡住了月亮，月光稀薄，黑夜也愈发惨淡。 “呼哧，呼哧……荣哥，那小子，真的是往这边跑了吗？”一个年轻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愁眉苦脸地问着。 阿荣皱起眉头，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他明明记得那孩子是往这边跑的，按理来讲不会跟丢。 “再找找吧，要是再看不到他人影，那便算了。”阿荣说道。 “荣，荣哥！等，等一下！”另一个年轻人突然拉住了阿荣，不知是不是跑得太累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阿荣脚步一顿，扭头问他：“怎么了？有些累了吗？” “不，不是，你，你们看，那，是不是那小子啊？”年轻人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前方，话说得结结巴巴。 阿荣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黑影背对着他们站在不远处，那似乎就是二根子，虽然月光有些黯淡，但身形大体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全身上下都湿淋淋地滴着水，仿佛刚刚从湖中游上岸来。 “喂，二根子，别闹别扭了，我爹也不会让你被打死，把菜刀放下，跟我们回去吧。”阿荣冲那身影喊道。 可二根子似乎没有听到，依然伫立在原地。 “妈的，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不把他揍服了。”年轻人撸起袖子，准备上前给他一拳。 “等，等一下！”又是那位说话磕巴的年轻人出声，语气听上去十分惊恐。 阿荣不解，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二白，你今天怎么了？咋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 “不是，不是，你，你们看那边，”磕巴的年轻人似乎快哭出来了，他又指向湖边，一脸见到鬼的表情，“那，那里，躺着的，是谁啊？” 阿荣浑身一冷，慢慢看向湖边，只见一具尸体倒在石滩上，这时乌云终于让出了身后的月亮，四周一下子明亮起来，借着月光，阿荣终于看清了那具尸体的脸，那竟是二根子的脸！ 二根子的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切断了，身体倒是离他不远，可上面的血肉消失了大半，如同被野兽给吃了去。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三人感觉周围的温度一下子变低了许多。 阿荣的心脏狂跳不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算什么？那东西是人是鬼？它为什么杀二根子？ “啊！它！它动了！”年轻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那黑影的脖子缓缓扭动，身体却依然站在原地，直到整个脑袋完全转到身后，它的脸才全部暴露在月光之下。 一声惊雷在他们脑海中炸响，三人看到了黑影的正脸，脸上爬满了恐惧与绝望。 是长生。 他甚至睁着眼睛，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三人，仿佛在看着三具尸体。 “快，快跑，跑啊！”阿荣勉强回过神，转头对另外两人低吼道。 “对，你说的对，二白，快跑！”年轻人惊魂未定，拉起跌坐在地的二白，他刚要让阿荣也快走，却突然僵住了身体，崩溃地大喊道：“阿荣！身后！” 阿荣扭头，却见长生的嘴不知何时打开了，锋利的长牙密如荆棘，嘴边两道裂缝延伸到耳边，人皮被挣得近乎脱开，张开嘴的时候仿佛整个脑袋裂成了两半。 长生狰狞地扑向了三人，獠牙贯穿了阿荣的脖子。 “娘，我回来了。” 明思走进家门，看到娘正在蜡烛旁打锥操针纳着鞋底。 娘一看是明思回来了，立马拉住他的手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热几个馒头。” “不用了，娘，”明思强忍着泪水，“我要和你说件事，长生他……” “对了，说到长生，我给你看看这个，”娘拿起桌上的鞋底，“你看，这个大的是给你的，这个小的是给长生的，以后你不穿了，就留着给长生，你爹脚生的小，长生的可以留着给你爹穿，这样的话又能省一笔钱了。” “娘，我想说长生他……” “你啊，也和你爹说一说，别老是对长生那么严厉，我也不指望你们将来能干什么大事，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等你们成人的时候，就该去找个姑娘成个家，这样也能……” “娘！”明思大声打断了她，泪水夺眶而出，“长生他……他死了！” 娘呆了一瞬，随后捂住他的嘴，连忙说道：“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你个当哥哥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娘，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长生他，真的回不来了。”明思哭泣着。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长生他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疑惑道。 娘的手凉凉的，摸在头上很舒服，他刚想安慰娘不要难过，却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长生他回来了？”明思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娘。 “对啊，在你回家前长生就回来了，还吃了三个馒头，不过现在他已经睡下了。那孩子回家时浑身湿漉漉的，我一猜就知道他又去湖边玩了。”娘笑着说道。 明思后退几步，身体如坠冰窟，额头上溢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觉得头有些晕，对娘说：“我，我去看看长生。” “嗯，轻点，那孩子已经睡了。”娘答应道，然后又回到桌前穿针纳鞋。 明思走到房门前，慢慢推开门，悄悄进入屋内。 烛火一阵闪烁，娘的手渐渐停下来，脖子一点一点错位，脑袋顺着膝盖滚落在地上。 断头之处没有一点血液溅出，仿佛她的生命早已干涸。 明思蹑手蹑脚地走向床边，他看到长生背对着他盖着被子，均匀的呼吸声提醒着他眼前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长生，想搂着他大哭一场。 一只利爪穿透了厚被，插进了明思的胸膛。 祠堂内。 “陈老弟，我侄女嫁给你，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村长说道。 “是的，岳叔父，已经二十六年了。”陈潜回答。 “二十六年啊，一眨眼就过去了，记得当年你还是个刚刚辞官归乡的小伙子，现在也到了这般年岁，”村长闭眼回忆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卖豆腐的小马，他啊，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老是偷鸡摸狗，那可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谁成想，有一天他进城卖豆腐的时候捡到一块玉佩，交给衙门后才发现那玉是县老爷的，直接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啧啧，真是阴差阳错啊。” “我就是想说，二根子看起来长得高大了些，其实也不是个害人的料，孩子间的比试也没什么顾忌，不然也不会出这种灾祸，而且那湖也深得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天命难违。” 村长突然跪在地上，低头说着：“陈老弟，我替那孩子求求情，求你不要记恨着他，给那孩子一个机会。” 陈潜吓得连忙扶起村长，说道：“岳叔父！您，您这是做什么？就算您不和我说这些，我也相信那孩子是不会害人的。” 村长被他扶着坐下，勉强笑了笑，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长生走了，那孩子心里肯定也很难受吧，等找到那孩子，我再让他给你道一声歉。你也不用担心此事，我会让阿荣再去湖里找找，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嗯，一切都听岳叔父安排。”陈潜点头答应着。 一阵脚步声传来，祠堂内的两人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人正低着头走向这边，外面光线暗淡，瞧不出到底是谁。 “阿荣，是你吗？”村长朗声问道。 那人没有答应，依旧缓步走着，直到跨进祠堂，那人突然一跃而起，右手劈向村长的脖子。 陈潜立刻将村长护在身后，他只觉脖子一凉，下一刻便世界颠倒，眼睛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站在原地。 祠堂内的烛火照亮了来者的面容，那是早已死去的阿荣。他的一只眼珠挂在脸上，下巴被硬生生撕了去，脖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穿了个大洞，身体早已毫无生机。 村长吓得大叫，身体忍不住后仰，结果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他看到阿荣举起菜刀，而后白光一闪，世界便陷入了虚无。 “嗯？” 村子外，一个货郎突然疑惑地抬起头，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响应了他。 货郎背后的担子里，一把被锁链困住的长刀正不停地震动着，仿佛在与什么东西交流。 货郎用手轻轻抚摸刀身，长刀渐渐静了下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还没到时候呢，饕餮，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耐心等一等，很快就好了。”货郎温柔地安慰道。 他挑起担子，朝远离村子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