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门

那少女面色冰冷，肌肤似凝脂白玉，宛如流云的秀发盘在脑后，被她用一根簪子固住，露出雪白的脖颈。 “你今日怎么回了这边？不是和苗大夫去调理身体了吗？”李贤通问道。 “苗大夫有私事要处理，今日只有我自己一人便可，”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生，眼中隐隐有一丝轻蔑，“所以，他又是谁？” “你来得正好，他叫陈生，从今以后，便是你的小师弟了，”李贤通介绍道，“陈生，这是……姑且算是你师姐吧，虽然我没有收她为徒，但你也可以叫她师姐，她叫……” “李清媚。”少女语气冷淡。她上下打量着陈生，而后鄙夷地看着李贤通，说道：“所以，又一个小师弟？” 李贤通咳嗽了一下，刚要开口，却被李清媚的一声冷哼给憋了回去。 她又瞥了一眼陈生，然后跳下台阶，双手背于身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陈生低头沉默不语，即便是再迟钝，也能看出李清媚对他的厌恶。他紧紧攥住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必在意，她从小便是这个性子，多熟悉熟悉就好了，”李贤通安慰道，“即便是我，她也是这般态度。” “师父，您……为什么收我当徒弟啊？”陈生怯生生地问道。 李贤通眉头一舒，似是早已想好了如何回答，他笑道：“因为长生你天资聪颖啊！我可是好久没有见过像你一样优秀的人了。” 陈生一愣，问道：“师父，我不是叫陈生吗？为什么要叫长生？” 李贤通自知失言，不过还是说道：“我捡你时，你身上的衣物绣着”陈长生”三字，长生虽是好名字，却与本门犯了忌讳，于是我便将你的名字改为陈生。不过，私下里还是可以这般称呼的。” “师父不能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吗？”陈生问道。 “哈哈哈，你师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堂主罢了，连门主都不是，要说如此任性，也只能门主才干得出来。”李贤通摸摸他的头，感慨道。 陈生感觉到一只厚实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自己，一股暖意从头顶蔓延到四肢百骸，融化了内心的恐惧害怕之意。 正当师徒二人其乐融融之时，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 “弟子孔德仁，前来拜见。” “进。”李贤通应了一声。 一只长靴跨入大殿，长袍洒洒拖在身后，只见来者是一位极为俊朗的青年，长身玉立，潇洒不群，面容温和，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时常微笑着。 他步于阶前，单膝下跪行了一礼，随后直起腰板，目光在陈生身上稍稍停留，眼睛又看向李贤通，说道：“不知师父叫弟子来，所为何事？” 李贤通不答反问：“怎么只有你一人来？婉吟呢？” “婉吟先前倒是与我在一起，可她昨晚喝多了酒，今早还赖在床上睡觉呢。”孔德仁叹了口气，“师父若是有什么要事交待，只与我说便可，婉吟的话，等她清醒我也会告知她。”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让你们将那法门为他演示一二，”李贤通拍拍陈生的肩膀，“这是你小师弟，陈生。” 孔德仁惊讶了一瞬，又马上换回了平常的神色，他微微一笑，上前几步，看着陈生拱手道：“初次见面，在下孔德仁，以后你我便是同门师兄弟了。” 陈生见此，立马起身，也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紧张地说道：“见，见过孔师兄。” 孔德仁笑了笑，又退回去，对李贤通说道：“师父，您方才说要演示那法门，可是当真？” “当然，他既入了这煞堂，又是我的弟子，必然是要修那煞诀的，观摩一下别人的成果，对他也是大有裨益。”李贤通答道。 “可是，小师弟这般年纪，怕是……不太能够接受……”孔德仁略微有些迟疑，“要不，还是等婉吟醒过来让她来吧。” “要是那丫头来，你小师弟的骨头都能被她给啃了去，”李贤通摇摇头，“这三人之中，只有你最适合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老三来？” “好吧。”孔德仁无奈地点点头，又向陈生一笑，说道：“小师弟，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害怕。” 陈生原本没什么感觉，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提前害怕起来。 孔德仁随手一招，四个角落里其中的一个人便走了过来，那人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的铠甲包裹，脸上罩着一张鬼面，他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仿佛一具傀儡。 孔德仁拍拍他的铠甲，说道：“攻击我。” 一道白光闪过，长刀毫无预兆地劈出，陈生什么也没看清，只觉一阵模糊间那人便已挥完了刀。 孔德仁依旧站着原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下一秒，他的上半身渐渐倾斜，随后整个人被拦腰截断，大量的血液迸射开来，还有一小部分溅到了陈生的脚下。 “啊啊啊啊啊啊！”陈生吓得大叫，心脏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李贤通连忙把陈生拉过来，将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大师兄他没事，注意看。” 陈生转过头，却看到一团缥缈如同鬼魂的东西从大师兄的下半身里爬出来，随后那东西号叫一声，手脚并用，朝那侍卫暴射而去。 那东西竟无视了那层厚重的铠甲，直直钻入侍卫的身体里，侍卫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抓挠着自己，仿佛皮下有蚁虫爬行。他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全身扭曲，四肢反折，整个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被揉成了一团，再无了声息。 一团黑气从尸体里飘出，又钻进了大师兄被截成两半的身体里，它将两者慢慢拉回到一起，随后断裂之处血肉融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孔德仁眼皮动了动，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肉体恢复了过来，但衣服被砍坏了就没有什么办法，他用随身携带的皮绳把下半截衣袍系住，然后抬头看向小师弟。 陈生已经完全呆住了，如果没有地上的血迹和一旁的尸体，他还会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你以后也是要修炼这煞诀的，看到刚刚的场景了吗？这便是你大师兄修至大成的结果，你的天赋极高，若是好好修炼，日后的成就必然不会比他低多少。”李贤通对陈生说道。 “我，我以后也会……变成大师兄……这个样子吗？”陈生心底十分恐惧，他突然想逃离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那倒是不会的，不如说，就算想要与你大师兄修成相同的术法，也是不可能的，”李贤通解释道，“这煞诀最后修成的结果因人而异，你大师兄修的是鬼煞，你二师姐修的是妖煞，你三师兄——就是张栓——修的是血煞。” “就拿你大师兄来说，我遇到他时，他正被人捆在乱葬岗里供小鬼啃食，等我救下他，他的一魂已被完全吃掉，不过这恰恰促成了他修炼这煞诀，”李贤通讲道，“《煞诀》开篇第一句便写道：“煞气乃以心魔为食，若心魔除则煞气绝。”你大师兄三魂中的一魂被鬼吃掉，家人也被鬼杀死，他的心魔就是鬼，如此便是具备了修炼这煞诀的条件。” “师父，您说得太严重了，我只是侥幸活了下来，又侥幸修成了而已，倒不像您说得那般有章法条理。”孔德仁摇头说道，“不过煞诀确实救了我一命，若非以鬼顶替那缺失的一魂，我现在还是痴痴傻傻的样子呢。” “怎么样？明天我便把煞诀传给你，让张栓辅佐你修炼，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去问他，反正我已让他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别的事就不用他忙了。”李贤通满脸笑容地对陈生说着，眼里却隐藏着什么。 陈生吞了口唾沫，他其实不太想修炼这个什么什么诀的东西，不仅是因为他对这些感到害怕，还有就是在他看到血液飞溅时，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兴奋。 曾几何时，他好像也见过这种场景，或是在梦中，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有人尖叫着，嘶吼着，向自己哀求，随后又有谁在黑暗中低低冷笑，紧接着世界被染成一片猩红，仿佛妖魔的盛宴。 身体的本能诱惑着他接受，他感到一波一波的心跳声汹涌澎湃，九幽之下有什么东西探出了头，一丝戾气穿透了他的心脏。 “我不！”陈生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着。 他从李贤通的怀抱中挣出来，不小心踢倒了椅子，自己也被绊倒在地，手肘擦破流出了血，陈生吃痛，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竟低声哭了起来。 李贤通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孔德仁见到此状，苦笑道：“师父，我就说吧，让我来还是有些勉强，不如我去叫婉吟吧，她生得漂亮，小师弟兴许还会喜欢一些。” 李贤通长叹一声，走过去轻轻抱起陈生，说道：“今日便算了吧，等哪天得空我再劝劝他，现在先去送他休息吧。” 孔德仁听到此话，下意识伸手想要接过陈生，可李贤通没有交给他的意思，自顾自抱着陈生走下了台阶。 “师父亲自去送？”孔德仁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有什么问题？”李贤通冷眼一扫，说道。 “这……倒是没什么……”孔德仁赔笑道。 “师父！” 大殿外一个人影跑来，直接奔到李贤通身前，气喘吁吁地说：“师父！门主派我传话，请您马上去长生殿，说有要事商量。” 李贤通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番，将陈生交给刚刚跑来的张栓，嘱咐道：“你把他送回房间，安抚他一下，稍后我便回去。”言罢，直接向长生殿的方向掠去。 张栓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隔着面具和孔德仁对视了一眼，却见孔德仁面色冰冷，与刚才在小师弟面前的春风和气截然不同。 孔德仁什么也没说，擦过张栓的肩膀离开了大殿，只剩下张栓和陈生留在原地。 “小师弟，这宗门上下，大概只有你和师父两人，不会如此厌恶我吧。”张栓对已经失了神的陈生轻轻说道。 也不知这面具之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