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爱恨离愁总难掩

陆炳回家后养了十几天伤。这些天他就呆着自己的小院子里，白天在树荫下读书，偶尔去看俞大猷练功。就在伤势快要痊愈时，吴鹏派人通知他：吴素宁病倒了。 据来人说，吴素宁在陆炳回家三四天后就病倒了。她整个人精神萎靡，经常是一天都水米不进。吴鹏找了好几位京城名医去看，也用了好些药，但都不见效果。 陆炳心里着急，又不好擅自前去探望。京城不比在外，人多眼杂，一个不小心就是满城的流言蜚语。他要是去了，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他是无所谓，可不能让吴素宁的名声坏了。想起李良钦行走江湖多年，肯定认识一些名医，陆炳便急匆匆的去找师父了。 此时李良钦正在后花园的草地上躺着，俞大猷在一旁练剑。见陆炳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俞大猷好奇地问道：“师弟，你这么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 “吴小姐病倒了！吴家请了好几个医生去看都没见好转。师父，您老见多识广，能不能请您找几位名医为吴小姐治病啊？”陆炳忙不迭说道。 李良钦起身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炳回道：“吴府派人来告诉我的。” 听陆炳这么说，李良钦和俞大猷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吴大人的心思也未免太过活络了一点。 见陆炳着急，俞大猷上前安慰道：“师弟不要着急。此事何必劳烦师父，我就认识名医，可以引荐。” 还不等陆炳说话，李良钦就先问道：“她不是还随她师父在南方学医吗？一时半刻能过来吗？” 俞大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前两天刚刚到了京城，替她师父给人看病。我昨天出去就是去见她的。” “你小子，看着老实，花花肠子不少。行了，炳儿，不必着急，有这位医生，吴小姐的病必会痊愈。”李良钦继续躺在草地上说道。 陆炳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只好在一边等着。不过知道吴素宁的病有人医治，也放心下来。 他这位师兄，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师弟先去吴府门口等我，愚兄去去便来。”俞大猷说完就收好宝剑出门了。 陆炳也急急忙忙赶去吴府。 在吴府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还是看不到俞大猷的身影。吴府的门子几次请陆炳进府等，都被陆炳几句话打发了。又等了好一会，才见俞大猷坐在一辆马车上从街东头赶来。 “我没来过这里，找路花了不少时间。”俞大猷还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对陆炳说道。 陆炳焦急地问道：“师兄可将名医请来？” “就在车上。” 说话间只见一位衣着朴实，不施粉黛的女子带着一个药箱撩开车帘出来。俞大猷上前把女子扶下了车。陆炳注意到，那女子下车时握了俞大猷的手。不及细想，陆炳便带着俞大猷和那名女子进了吴府。 吴府管家早在门口迎候，见到陆炳等人二话不说就把他们带往后堂。 此时吴素宁的婶母正在吴素宁床边陪伴。那夫人不时珠泪垂掉，口中反复念叨着自家孩子苦命。 管家把三人带到吴素宁所在的房间，陆炳和俞大猷在门外等待，那女子独自进去了。 陆炳不时看向紧闭的房门，担心地说道：“不知这名医能否救治了吴小姐？” 俞大猷自信地说道：“一定可以。南香是谈允贤谈先生的弟子。女子所患的病症，她最拿手了。” 陆炳见他亲密的提起那女子的名字，又想到刚刚两人的亲密接触，好奇地问道：“师兄，这位女医生和你什么关系啊？” 俞大猷害羞的挠了挠头，说道：“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陆炳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身后的屋子，又看了看俞大猷，然后说道：“这位就是嫂夫人？我怎么从来没听师兄你说过？” 俞大猷知道他好奇，耐心地解释道：“想来你也听说过，谈先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女医生。这些年救人无数，在江南被人叫做女菩萨。南香自幼就随谈先生学习医术，不离左右。谈先生对徒弟要求又严格，轻易不放她们出来行医。所以我与南香自从订婚以来，也没见过几面。毕竟还没成亲，我也不会到处宣扬我们两个的事。前些日子她学成出师，被派到京城行医。我们两个这才时常见面。” “那你们两个是怎么相识的？又是怎么订下婚约的？”陆炳问道。 俞大猷笑道：“说起来我们两个相识，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当初父亲带我去陆府拜师，回程中我随师傅去拜访了谈先生。他们两个是老相识了。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我那时年岁小，坐不住。听他们聊天只觉得无聊，就借口溜出去闲逛。谈先生家后院种了很多药材，我瞅着新鲜，就上去揪叶片玩。正玩得开心，突然有一个人从后面一脚把我踹进了地里的烂泥里。等我起身去看，早没人影了。我正郁闷呢，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带着谈先生和师父过来了。原来那个小姑娘是谈先生的徒弟，见我毁坏药草，就给了我一脚，还去找她师父告状。我当时满身污泥，看着就像是个泥猴子一样。咱们师父看见我这幅模样，笑的直不起腰。谈先生倒是没笑，叫人带我去清洗干净。回过头还让那个小姑娘给我道歉。 那个小姑娘就是南香。南香姓管，是湖南长沙人。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父母和谈先生是老相识，所以送她到谈先生那里学医。谈先生让她给我道歉，她就跪在堂上，眼泪就像是豆子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但她就是不肯道歉。我看她可怜，而且事也是我惹出来的，就请谈先生不要再怪罪她了。谈先生听了，叫她起来，又训了她两句。咱们师父也不知道哪来的突发奇想，说我们两个娃娃有缘，不如订个娃娃亲。谈先生居然还答应了！ 那时她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件事太不真切了。回乡以后，我一面随师父习武，一边读书。就那么过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师父再次带我去拜访谈先生。娃娃亲订了那么些年，一直没有消息。我还以为是师父和谈先生的戏言。谁知道这次带我过去就是商定这个事的。那几天，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南香找到我，说她已经立志一生行医。如果我不同意婚后让她继续行医，那她宁死也不履行婚约。即使是孤独一生，她也无怨无悔。如果我同意她在婚后行医，她就答应嫁给我。但是要等到她出师以后。 对于她的要求，我没有任何意见，通通答应了下来。这样一位心怀天下的女子，能娶到她是我的荣幸。我又怎么能不答应呢。就这样，我们两个算是正式订了婚。你看，要不是因为你年小，我需随父亲前往陆家拜师，我又怎么能在回程中获得这般好的一段姻缘。所以说，我的婚事，你还有一份功劳呢。” 陆炳此时心里的忧愁暂时被俞大猷的故事冲淡了，笑着说道：“这也是缘分呢。诶，师兄刚才说管姑娘出师就和师兄完婚。这不是已经出师了吗？怎么你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繁琐着呢。更何况我还要随师父外出游历，好几年都不着家。南香也想趁着还没完婚四处行医，积攒经验。所以就暂时搁着了。”俞大猷答道。 二人说话时，不断有丫鬟进出屋门。陆炳不时好奇的探头看向屋内。可关着的屋门正好挡着他的视线，陆炳只好作罢。不多时，只听屋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陆炳慌忙冲到房门前想要进去，被俞大猷拦了下来。不多时，管南香打开房门出来了。 “吴小姐的病症是忧思过度导致血气不畅引起的。我给她施了针，缓解了病症。再配上开的药，七八日就可以痊愈了。” “她醒了吗？”陆炳焦急地问道。 “还没有。今天晚上我再给她施一次针，应该可以醒了。”管南香淡然说道。 “你辛苦了。”俞大猷温柔地对她说道。 管南香闻言，脸上染了些红晕，浅浅地笑了，说道：“分内之事，没有什么辛苦。” “啊，我来引见，这是我师弟陆炳。师弟，这是……”还不等俞大猷说完，陆炳抢先说道：“小弟拜见嫂夫人。多谢嫂夫人救命之恩，小弟终生难忘。”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管南香见他这么郑重其事，顿时面色羞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兄弟快快请起。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说完，白了一眼憨笑的俞大猷。“你把我们的事和师弟说了？” “刚才师弟好奇，我就讲了。”俞大猷温柔地看着管南香说道。 “你啊。前些天见面匆忙，我忘了问。许久不见公公他老人家，不知公公最近身体是否康健？”这位犹如白兰般素雅的女子和俞大猷唠着家常，边走边说着体己话。 看着俞大猷和管南香逐渐远去的背影，陆炳不由得心生羡慕，但又心有苦涩。 吴家的人都劝陆炳去中堂歇息等待，可陆炳执意守在病房门前。吴鹏办差未归，吴夫人又一直在病床前陪着。吴府的人无奈，去找俞大猷让他劝劝，可俞大猷却说不用管他。万般无奈之下，吴府的管家搬了桌椅在病房门前，又备下了茶水零嘴，请陆炳坐着等。陆炳这次倒是没有拒绝。 一直到傍晚不见管南香来，陆炳这才离开病房门口去找她。在吴府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连带着俞大猷也不见了。找下人问，只说两个人下午就出去了，没有回来。陆炳心里着急，也不知道俞大猷他们去哪了，只好在吴府的大门口来回瞭望。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始终不见他们的踪迹。陆炳着急的团团转。正打算出去寻找，却被吴府的下人告知二人已到后堂。陆炳急忙赶了过去。 到了后堂发现俞大猷正守在门口。 “师兄，你去哪了？我这找你找了老半天，愣是没找着。刚才还在大门口等了你半天呢。” “我下午陪南香回她住的地方取了些东西，然后就回来了。我们两个回来以后一直在厨房煎药。你是不是刚刚没去厨房找过啊？” 陆炳此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半瘫在座椅上，说道：“应该是吧。我现在也忘了去没去了。嫂夫人进去了？” “刚进去不久。还有，你啊，别老是嫂夫人嫂夫人的叫。为了这个，南香训了我一下午。”俞大猷无奈说道。 “那我叫她啥？” “就叫管小姐就行了。至少现在是这么叫。等以后她过了门，你想叫多少声嫂夫人都没人管你。” “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管大夫。”管南香从房中走出来说道。 陆炳急忙上前问：“怎么样了？醒了吗？” “醒了。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加上几日水米不进让她身体虚弱。按我给的方子吃几天药，再将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只是身病好医，心病难医。她为什么忧思过重，我却不知道。解不了心病，她的身子就好不了。”管南香一边看着陆炳一边说道。她平素眼神都是波澜不惊，此刻眼中竟带着些锋芒。 俞大猷听管南香怎么说，也看向了陆炳。 陆炳沉默了一会，说道：“她现在可以见人吗？” “可以。我去叫吴夫人她们回避。但是，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你要当心。”管南香说完又进了屋。 俞大猷从背后拍了拍陆炳的肩膀。 没一会，管南香出来告诉陆炳可以了。 俞大猷和管南香去厨房继续熬药。吴夫人和一众侍女也都离开了。 陆炳犹豫了一会，还是迈步进了门。 一个侍女正在给吴素宁喂水。想来是吴夫人不放心，特意留下来的。见陆炳来了，主动放下碗勺离开。但到了门口就停了下来，在那里侍立着。陆炳也不管她，拿了个圆凳坐在了吴素宁的床边。陆炳见她身披锦被，着了件里衣，背后垫了几个软枕。一袭秀发像瀑布一样铺撒在软枕上，如同白玉一般的面庞上略微带了些血色。 “你……你还好吗？”陆炳有些磕磕巴巴地问道。 吴素宁没有回答他，一双如水的眼眸深情的望着他。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来了。” 陆炳不敢看她，低着头说道：“你们家的人今天一早去我家告诉我你病了。我就来了。” “你心里挂念着我，是不是？我听说了，给我看病的姐姐就是你找来的。” “你……你好端端的怎么病了？”陆炳顾左右而言他。 吴素宁面带悲伤，眼神变得哀怨起来。 “我为什么病，你还不知道吗？” 陆炳听她语带伤悲，心里难受。可又不敢直面她的问题。左思右想，指望着瞒混过去。可心里又十分煎熬，只好开口说道：“是……是因为我吗？” “你既然知道，又何苦来作践我。”吴素宁眼圈已经红了。 陆炳急忙否认，说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你嫌弃我是不是？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一直不说，可心里还是嫌弃我。嫌我不知廉耻，委身恶人。”吴素宁越说越悲伤，眼看就要哭。 陆炳赶忙摆了摆双手否认。动作大的，让人看着还以为他要和面呢。 “我哪有那个心思。我要是嫌弃小姐，天打五雷轰。只是，只是我毕竟是个军户，家里又是锦衣卫。看着风光，可有多少人看不起我们。小姐是书香门第，与我交往，只怕坏了小姐名声。” 吴素宁坚定地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看的是你这个人，不看其他。无论你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来历。哪怕你是贩夫走卒，无业游民，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是你就好。其他的我不去管他。” 陆炳听着吴素宁说话，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她的声音虽小，语调也轻柔，可一句句话就像是千斤重鼎一样有分量。陆炳温柔的握住吴素宁的手，说道：“既蒙小姐青睐，文孚荣幸之至。只要你愿意，我随时等着你。” “好。”吴素宁终于笑了。 自从那日陆炳回府以后，吴素宁就闷闷不乐。她本想好好打扮一番，叫心上人看。没想到陆炳看见她没什么赞赏的目光，反而在那里发呆。临别时，对自己的暗示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一味的顾左右而言他。后来从叔父那里得知他就是陆家的公子，自幼就在当今天子身边侍候，未来贵不可言。想着临别时陆炳的表现，再结合他的出身，以为人家是看不上她，对她就没有那份心。再加上这十来天她一直期望陆炳能来找自己，哪怕只是见上一面。明明叔父都说了他可以随时来的。可陆炳始终没有出现。就此忧愁终日，不思茶饭。没几天就病倒了。 醒来后知道是陆炳帮自己请的医生，而且一下午都在门口守望。心中自是无限的欢喜。知道他心中挂念着自己，所以才大着胆把话挑明了。如今陆炳答应，更是精神振奋。 二人把话挑明，没有什么顾及，心情放松的说了会子话。陆炳担心吴素宁身体，又见天色已晚，就要回去。吴素宁心里也挂念他一天奔波劳累，欣然同意。只是临别时与陆炳约定每天都过来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