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再造一个人间

交战还在持续。 没有乌鸦的存在和带队，大家反而更加投入。 但是乌鸦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里。 交战后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大。 芭芭拉的到来，打断了她跟虎斑的谈话。 他们都没有发现，鲍泉跟刚才不太一样。 乌鸦还给芭芭拉布置了一个任务，就是尽可能去找乱刺复制体。 她做到了。 此时已经找到了四十来个。 但是从刚才佟富贵复制的速度来看，乱刺复制体决然不止四十几个，说有四百个，也不嫌多。 乌鸦没有计较，走出了十字路口，来到旁边不远的建筑，后面的帐篷里面有一个铁笼，全部关押着乱刺复制体。 “姐姐？” “姐姐你来啦？” “姐姐你想我吗？” “姐姐我想死你了。” “姐姐给你买了一件新衣服。” “姐姐，那……那是韭菜吗？” 韭菜也从旁边走过来，它明显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呆了。 完全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乱刺。 可能一个都没有。 芭芭拉问：“你确定打算要生产出更多的复制体吗？” 乌鸦小声回答：“起码让堵漏人以后有点事可以做，不好吗？” 芭芭拉：“我认为，交流更好。” 乌鸦：“你年纪比我大，怎么突然变得单纯起来了。” 乱刺复制体，可能是发现效果不好，突然间开始变得性格多变，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幽默，有的跳舞，有的愤怒，有的打架。 似乎这样，总会有一个会被乌鸦喜欢。 可是，恰恰这样，越是带给乌鸦绝望。 里面也许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乱刺。 除了…… 有一个蹲坐在牢笼的角落里面，低着头，一动不动。 乌鸦走过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乌鸦。 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越看越熟悉。 对方站起来。 乌鸦上前两步。 望眼欲穿。 “我告诉你。” “你告诉我。” “每一个复制体，都是本体的一部分。每一个乱刺，都是之前乱刺的一部分，知道吗？” “你告诉了我，我就知道了。” “他是，他是，他也是，我……也是。” “你们都是。” “乱刺已经死了，他在失去父母的那一刻，在姐姐离开的那一刻，在分道扬镳的那一刻，在中毒的那一刻，在成为扭曲人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是啊，已经死了。” “对于一个死去的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告诉他，我永远爱他。” 乌鸦说完毅然决然转过身去，离开了牢笼。 那个乱刺的目光也没有跟随背影转动，而是原地发呆。 乌鸦的左眼眼眶淌下一滴泪，她万分用力，才止住了右眼眼眶。 汪汪汪汪汪。 韭菜在呐喊。 乌鸦还是没有回头，离开了帐篷。 韭菜在呐喊的对象，正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对象。 他伸出手，试图抚摸韭菜。 韭菜发了三秒钟的呆，跟随乌鸦而去。 无论如何，乌鸦亲自终结掉鹿王的决心没有改变，但是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声音，有一点不同。 虎斑从一边跑过来，他刚才上洗手间去了。 三个人一起跳下圆盘。 鲍泉在机器前面忙碌地操作。 “可是那材料……” 虎斑正欲上前，却被乌鸦拉住。 “没关系，换石的材料，也是人。” 鲍泉全情投入，根本不加理会身后的三个人，带着十足的好奇看着他。 一个鲍泉复制体都没有出现。 但是搞不好等下堵漏会成千上万地制造出来。 “这样好吗？” 芭芭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堵漏冲上街头，锁住更多民众。 其实这恰恰完全契合了乌鸦的美好意愿。 “为了生存。” 乌鸦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就拉着两人离开了车间。 虎斑和芭芭拉留在这里，拒绝任何人的打扰。 乌鸦前往峭壁。 路上顺便去了一趟城堡，那里已经被完全击毁。 看来堵漏人心里的怨气，还是不小。 可是来到峭壁，才发现，当没有了指挥，少了伎俩，打起来就会显得十分吃力。 精锐都在鹿王身边。 精锐也包括一些自发的民众。 他们的战斗力可能并不高，但是道德绑架绝对一流，所有试图拿枪口瞄准他们的堵漏人，都被及时拍摄下来，然后不知道他们把画面传送到哪里去。 这让堵漏人十分难堪。 换句话说，那些民众知道自己的火力有限，反而当起了现场的记录者。 拍完太空拍扭曲人。 扭曲人嘴巴里喊着的都是“为了鹿城”。 然后去拍地上的尸体。 根本不怕流弹的袭击。 就算堵漏人拿下来胜利，又能如何呢。 民众可能马上跟他们一条心吗。 那些从鹿心跑出去的人，更是连话都说不清楚。 谁帮堵漏人解释呢？ 他们偷抢拐骗，到如今的滥杀无辜，可都是千真万确的呀。 这战斗，打一打的，就失去了秩序和重心。 直到乌鸦的到来。 由于战火开始消停，她慢慢从天空降落。 无数的枪口对准了她。 “鹿王在哪里？” 砰！ 一个子弹射过来。 乌鸦急速侧身，用手指抓住了这颗发烫的子弹。 “我再问一遍，鹿王在哪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OK，喜欢打是吧，那就打到底，打到黄昏和黎明，打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我们都一起灰飞烟灭。” 说完乌鸦慢慢腾空而起。 当！ 铁门打开。 鹿王站在里面，看着乌鸦。 他可不敢轻易暴露在大众面前，因为他抓不住子弹。 一些民众跪了下来。 一些开始哭哭啼啼，以为这就是世界末日。 一些想要证明自己，从乌鸦身后偷袭。 乌鸦看不见，她身上的堵漏也看得见，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回转下劈，那两个人顿时躺到了地上去。 鹿王让出身位，让乌鸦进去铁门。 于是，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乌鸦往铁门走去。 大家都愣住了。 这战斗，是要打，还是不打？ 鹿王做了一个往下走的手势，要亲自带乌鸦去看看他的筹码。 “不用去了。” 乌鸦的反应让他很吃惊。 “你不看看，怎么知道我们的决心？” “我不想知道你们，我只想知道你。” “哦？说来听听，这位杀死了我爱人的凶手。” “是你自己，不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你！你！！！” 鹿王顿时爆发了愤怒。 “说完了？那好，我问你，真正的鹿王，是谁？” “哈哈哈哈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鹿王，还有真正的鹿王吗？” “那你为什么不干掉鲍泉，还把他藏起来，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简单直接，让鹿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换个问题问你，如果你引爆了炸弹，毁灭了鹿城，那么意义何在？你在广场的演讲，不是把堵漏人列为了最终的敌人吗？不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现在你却要引爆炸弹，我怎么看，都和你作为鹿王的身份不符，对不对？” “你……” “我再想想，当时那么多人，在我的面前，受到黑甲虫的攻击，被扭曲人感染，但是你，和芭朵，却成为了唯二的两个留存下来的健康人。为什么？你们和黑甲虫，以及扭曲人，做了什么利益交换？你要替他们干什么？” “我是鹿王，我是鹿城的王，这是唯一的答案，至于以前种种，往事不要再提。” “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 “你不也背叛了芭朵吗？你出卖她，让她深入虎穴，却差点害死了她。” “那是一个误会。” “误会，哼！”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有一事相求。” 乌鸦说着把枪扔了出去。 鹿王见到这一幕，假装没看见。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启动那个炸弹，如果鹿城要毁灭，也应该死于我们的最后一次抵抗，死于我们生命的最后一束荣光，死于我们彼此的拥抱和……幸福。” 鹿王转过身去，为了遮挡自己的动容。 “我已经销毁了所有的憨皮，销毁了鹿心，也即将销毁所有制造憨皮的生产线，鹿王，你还可以继续当鹿王，但是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鹿王背着手，不置可否。 “当然，你只要还是鹿王，我就永远不会放弃……把你从那个位置，拉下来，直到亲手宰了你。” 鹿王转过身，满脸疑惑。 “鹿城不需要鹿王，鹿城需要幸福，以及源源不断追去幸福的人们。鹿城也不需要炸弹，炸弹只能拿去炸毁城墙，而不是自我了断。你永远不会因为和鹿城同归于尽而显得伟大，那不过是懦夫的行为。” “够了。” “芭朵，从来不喜欢懦夫，你不知道吗？” “我说够了，你不要再提她的名字，你没有资格。” “我马上走，我告诉你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会去天上，把那些飞艇拉下马。我要跟……他们……同归于尽，而不是什么鹿城。” “你……” “拜托了。” 乌鸦没有给对方任何展示自己的机会，就离开了建筑。 站在空地，她环视一圈，然后往天空飞去。 快速。 高速。 加速。 大速。 急速。 来到了乌鸦可以来到的高度边界。 可是离飞艇还是有一段距离。 真是绝望。 乌鸦在天空呐喊。 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拿起枪砰砰砰地朝着飞艇的方向开枪。 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下来啊，你下来！” 无论乌鸦如何大吼，飞艇根本都置之不理。 这里只有她自己，她抓起一把憨皮药丸，塞进了嘴里，寄希望于增加点能量，可是杯水车薪，依然不能往上面多去几米。 “你们……才是大魔头。” 乌鸦发现了真理。 发现了鹿城的秘密。 他们不过是一盘棋上面的棋子而已。 啪！ 一个看不见的响鞭甩过来。 狠狠砸在乌鸦身上。 坠落。 她还有能量。 啪！ 第二鞭。 她还有知觉。 啪！ 第三鞭。 乌鸦累了。 平生从来没有如此希望疲惫的感觉。 起码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她甚至不愿意使出一点点力气，让自己漂浮。 坠落吧。 这是她选择的方式。 她愿意为这个方式负责。 起码这样，鹿王就不用启动开关。 无休止无意义的战斗，兴许就可以告一段落。 乌鸦闭上了眼睛。 那感觉真好。 原来人不管多么随心所欲，最终还是要回到大地。 大地上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属于大地本身。 合理，且合适。 乌鸦被一个身体接住。 她感觉到了。 她多么希望不要发生这一幕。 “我要寻遍全世界的爱，让你做我的女孩。” 鲍泉轻轻地说。 他似乎恢复了很多。 这句话也让乌鸦逐渐睁开了眼睛。 “我们要一起，寻遍全世界的爱，做鹿城最幸福的男孩和女孩。” 鲍泉还能组装句子了。 乌鸦很高兴。 可是已经无关紧要。 “不好意思，我失败了，我没有制造出堵漏。” 鲍泉抱着乌鸦慢慢降落。 回到了十字路口。 “但是我身上的堵漏告诉我，它有更好的东西，可以造出来。” 乌鸦从鲍泉身上下来，因为她已经被玻璃罩中的东西给吸引住。 那看上去，就是一个全息投影。 无数的人，无数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从那里面闪过。 一百，一千，一万，一百万。 数不清。 但是看得见。 最后玻璃罩的全息投影，停留在了乌鸦。 跟外面的乌鸦一模一样。 里面的她看着外面的她。 外面的她看着里面的她。 玻璃罩打开了。 鲍泉点点头。 这是属于乌鸦的时刻。 乌鸦迟疑了三秒，最终走了进去。 无数的全息投影，也就跟她重叠。 乌鸦睁不开双眼，因为满是亮丽。 绚烂的色彩。 急速的流转。 失控的幻象。 乌鸦失去了空间，也失去了时间，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再次来到了刚才那个天空的位置。 她在漂浮。 她还是不可逾越。 无法靠近那些飞艇，哪怕是最近的一个，也不行。 地面上的战斗，已经完全消停。 无数的人，都在看着天上的奇光异彩。 乌鸦想了想，她是如何来到这里。 很简单，她想来到，就来到了。 但是光靠想，可万万做不到。 我就是机器，机器就是我。 我就是鹿城，鹿城就是我。 我就是民众，民众就是我。 那么可不可以…… 我就是飞艇，飞艇就是我？ 乌鸦扔掉了身上所有的武器。 她想试一试。 她不是要毁灭，她是要毁灭自己。 不毁灭，就无法重建。 飞艇，我来啦！ 乌鸦的身躯，没有规则的，在空中打转的，朝着最近的飞艇冲去。 咚！ 她撞开了舱门。 她成功了。 她甚至可以喜极而泣。 但是…… 空空荡荡。 里面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 “学姐，你来啦。” 那是许欢的声音。 她的嘴巴出现在飞艇的内壁。 她的耳朵出现在飞艇的底部。 她的眼睛出现在飞艇的顶部。 她就是飞艇，飞艇就是她。 “大家想死你了，你怎么才来啊。” 飞艇开始加速。 要离开这里。 离开鹿城。 永不回头。 “我们去哪里？” “我们去嗨都。” “真的吗？我可以离开鹿城了吗？” “我们一直在等你。” “可是……可是我……我有事情没有做完。” “你还要做什么？” “我要跟鹿城一起。” “可是鹿城是鹿城，嗨都是嗨都。” “不，鹿城就是嗨都，嗨都就是鹿城。” 说完，乌鸦从舱门跳了出去。 她如同一颗流星往下坠落。 全鹿城的人都看见了奇迹。 连躲在建筑里面的鹿王，也不得不走出来。 咻！ 这颗流星降落在峭壁之下。 当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乌鸦已经以流星般的速度，击杀了鹿王。 一条生锈的钢筋，刺穿了鹿王的心脏。 在场的民众，都完完整整地拍了下来。 “从今往后，我就是鹿王，鹿城的……王！” 咻！ 钢筋取出。 旧鹿王死去。 新鹿王飞跃。 一道奇光从天儿降，贯穿在乌鸦的全身。 …… 恭喜，你已经成为鹿城和嗨都的桥梁。 现在，请睁开眼吧！ 乌鸦感受到强烈的光，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欢迎来到嗨都。” 这就是嗨都。 这景象…… 也许地狱也莫过于此。 她看到那摩天大楼，如同自己的膝盖。 那密布的乌云，却模仿了自己的眉头。 还有那成片燃烧的森林，跟呼吸相似。 河流在哗啦啦地流，见证可怕与绝望。 “请命令，请命令，请命令。” 一个急促的请求在耳边闪过。 乌鸦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但是她不得不这样做。 她即将完全封锁鹿城。 起码那里有一个人间。 作为鹿王，她要再造一个人间，来对抗全世界。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