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侵蚀的人生轨道（上）

全屏录像的终端镜头里，墙角里的男孩耸着肩瑟缩了一下，两只手不安地绞着毛衣下摆，女人单手叉腰向前一步： “伍德同学，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现在你有机会改过自新，你已经犯了错，不要让你们学院也跟着蒙羞吧？” 伍德微弱地反驳了：“渡边教授，我真的……没有。” 女人马上一脸的不高兴，改为双手叉腰道：“你明明就作弊了！答题板夹层里写了真题的答案，在场的人都是现场才知道答案的，怎么你那块板就有答案了？而且你们队临时在登录的时候才换了个队员，最好不要让我抓到她有什么小动作！” 哪知伍德受刺激一样：“你们不要找别人的麻烦！” 女人的脸皱成一团，弯腰再说：“找麻烦？是你在给大家找麻烦！大家为了比赛付出了多少？作弊不仅是你的人品问题，更是对别人的不公平，别人的努力就因为你耍这点滑头都付诸东流了！” 伍德膝盖都弯了起来，女人呛人的气势使他的眼睛只敢看向地面：“……答题板发……发下来就是那样……我不知道……” 女人用尖锐的声音恶狠狠地道：“还狡辩！你明明看了！看了还不承认！” “我没看我自己算的……”伍德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直到说不出话。 女人恶狠狠地道：“作弊就是作弊！现在你们校长、带队老师、各个学校的同学都知道了！何必让大家这么麻烦还去调查什么，你直接承认了这事就过去了！不然你要给我们添多少麻烦，特别是我，你真会给人添堵！赶紧承认了你们队还不会被禁赛，你这样不配合，我已经通知你家长了，等他们来了可就没这么好说了！” 伍德听到“各个学校的同学”的时候倏地抬起头，眼神呆滞地盯着女人的衣领，慢慢地瘫软在地，蜷缩起来，不再说话。 “不说话是吧？不说就是承认了！在更坏的结果出来之前，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现在去集合点等通知吧！”说完，女人像是终于要放过他一样，后退一步拎着他的衣领准备转身离开。 秦昊没料到她会这么快转身，一边急忙按下暂停，一边收终端，哪知梅飒气的一个箭步冲上去，他拉都拉不住。 终端镜头里的画面一阵天旋地转，图像变得不再清晰，只是清晰的能够听见混乱的声音，梅飒奔跑的脚步声混合着她失态地大叫：“你怎么能逼他承认这种事！” “哪来的小孩！哦……是你！你们一个学校的，你想干什么！” 女人再次被激怒，拦下梅飒，同样揪着她的衣领，在看清是个文弱的女孩后，狠狠的一把将她推开，梅飒步子不稳的倒退好几步，正好摔在后面赶来的秦昊怀里，秦昊还没将她扶稳，哪知她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对着女人愤怒地吼道： “你欺人太甚，还动手！为什么拉他到这来对峙，因为这没监控吗！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怎么可能作弊！你们非要诬陷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种从未体验的感情从梅飒身体深处涌现，梅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是一种理智上的不抗拒，并非感性的情绪化。尽管她看上去非常生气，不知为何，她无法忍受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 亲眼见到伍德在面前因为惊吓过度而蜷缩在地上时，她仿佛感同身受地沉浸在了那种恐惧之中，这是一种她从未感受到过的不安全感，于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通过别人的行为，体会到“情绪”失控。 秦昊俯身小声在梅飒耳边说：“别！梅飒，我们先带伍德走。我们已经拍了视频做证据，先稳住！” 秦昊一手拿终端，上前单手一把拦住梅飒的腰，阻止了她想再次冲到渡边教授面前去的过激行为，这个女人敢动手，这次推人，下次完全有可能打人。梅飒这才有些清醒过来，近距离背靠秦昊，她好像是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秦昊身上流动着冷静的情绪，梅飒也快速冷静了下来。她对秦昊点头，快速绕过女人去将伍德扶出来。 “渡边教授，我们带伍德同学先归队了。” 两人急忙拉着伍德走出小道，往队伍走去。 视频拍摄镜头里斜倒着墙壁纹路摇晃地向后移动了几秒，伴随着几个孩子混乱的脚步和背后渡边教授的叫喊声，狭窄的墙壁很快到了尽头，画面经过0.1s的曝光后，仍然是斜倒着的角度拍到远处的人群，然后转向地面，停止了。 录像在某个大屏幕上播放完。国际数学竞赛主席紧绷着脸。 他看着周围几个沉默的人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他承认了？你们还上报处理？” 一周后国际数学竞赛组委会在讨论如何处理初赛事故问题的会议上，收到一份来自国际航空X航天院校长周骊发来的邮件，视频附件当众播完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目光投向了惊呆在原地的名为渡边的圆润女人。 “不仅如此，” 周骊的声音打断了沉默，原来会议还在线上连线了一些人，周骊在摄像头中朝众人点头示意。她共享了电脑桌面，打开一个视频，一边播放一边说： “为避免一些严谨认真的评委老师质疑视频的真实性，我们调取并打包了赛场现场的监控录像，这几个机位都可以证明他们几人的活动轨迹确实和视频中相对应……因此，我校的伍德同学没有作弊，伍德同学就读于我校少年班，平时成绩优异——” 周骊又打开一个文件夹：“请各位再看，这是我们调取的伍德同学每次考试的成绩清单，几乎全科全优，作弊对他来说可能还没有直接答题来得快。其次，答题板并非由选手带入考场，再有，贵方提出的赛时队员间交流也在许可的常规讨论行为范围内，评委老师按监控分析的他所谓的“小动作”在其他学院的孩子身上也有，并不能作为“异常”有力证据，且之后我们也同意了在我校每位选手位置旁边增加监督员。” 她冷下脸：“这对我校同学的心理抗压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增加了极大的困难和挑战，我们已经配合贵赛主办方的要求做到最大让步。最后，临时换队员的情况几乎没发生过，那是因为赛事难度很大，参赛选手一般都要经过严格专项训练，但赛方并没规定初报人员名单不能和初赛检录名单不一致，顺带一提，我方被替换队员是因为个人身体原因无法到场，医院出具的证明也已经发到组委会邮箱中。” 说罢，周骊结束了发言，主席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渡边，一脸无语的被迫开口答复：“好吧，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很抱歉周校长，我们会向贵校提交一个满意的处理方案，而关于赛时恶意举报我们也将予以严厉追究，今天的会议暂且到此结束。” 周骊较为满意的退出线上会议，松了口气。有些许疲惫的仰头靠在皮椅上，闭目养神。几分钟后，办公室内线语音请求响起，周骊瞬间恢复工作状态，按下通话按钮。 电话那头说：【周校长，鞠医生到了，正在校医室对接工作。】 “好的，请他来我办公室。” 周骊挂了电话收拾了一下桌面各种资料，不多时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敲门进来。 “鞠医生，快请坐。” 周骊起身走到茶几旁替来人倒茶，男人反手自然地将门锁上，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周骊头也不抬地将茶倒好了。 男人说：“周校长，我来汇报这周情况。” 周骊擦了擦手正色道：“好的，请讲。” （——） 武中路别墅区，2幢门禁处。梅飒按下视频门铃，门铃响了3声后，才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找谁？】 梅飒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田丽华，田丽华示意她继续。 梅飒说：“我找伍德，我是他同学。” 【请进。】 说罢金属门禁“嗒”一声开了，电话也随之挂断。穿过一片精心照料的小花园后，老妇人给两人开了门。伍德妈妈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虽然面容保养姣好，衣着舒适的真丝家居服，但还是看出了这个尚带几分贵气的女人还是有几分藏不住的憔悴和苍白。 女人说：“你们来了。梅飒，伍德在楼上。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田丽华温婉地笑着摆摆手：“没事，你去吧。” 将梅飒朝楼梯口轻轻推了推，两个女人在沙发上相对坐下。 梅飒边走边回头问女人：“琼斯阿姨，他在小阳台吗？” 老妇人已经等在楼梯口，手上端着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和点心：“少爷在自己房间，我带你去吧，梅飒小姐。” 看着梅飒跟着老妇人上了楼，点心和水果送进去，老妇人轻轻关上门离去。两个女人才收回目光，田丽华关切地问：“这两天伍德怎么样？” 琼斯夫人摇摇头道：“还是不说话，但是多亏梅飒现在每天来看我们家伍德，当着梅飒的面，他还会吃两口东西，不然他一个人的时候，我和他爸爸怎么劝都没用……公司的事经常让琼斯忙得不可开交，如果再过两天情况还是不怎么样，我们就要考虑请心理医生到家里来了。” 田丽华倏地皱眉：“这种时候他能够自己纾解是最好的，如果请医生来，他可能会误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病，落下阴影就不好了。其实你应该早点联系我的，没想到他比赛那天回来以后就不说话不吃饭了，梅飒回来以后说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这么严重。” 琼斯夫人眉宇间尽是忧愁：“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前天开始梅飒天天来看我们家伍德，同龄人之间可能更好沟通，好歹开始吃东西了……只是这孩子现在也不愿意去上学了。” 田丽华安慰说：“等他缓一缓会好的，听老师说伍德就算在天才班成绩也很优异，那天比赛场地那么多人都听说了他……他的事，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没有证明他的清白，一定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伍德这样聪明的孩子也很敏感，条件反射性回避是正常的。” 话音刚落，楼上房门被打开，两个妈妈敏感地抬头，看到梅飒牵着伍德走了出来，琼斯夫人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田丽华也坐直身。 在琼斯夫人疑惑又期盼的眼神中，梅飒走到两人面前，面含笑意地说：“琼斯阿姨，田阿姨，我和伍德说好，下周就回学校上课。” 琼斯和田丽华心中一惊，再细看伍德，感觉精神状态也似乎没有恢复得特别好。两人疑惑地看着伍德，半晌，伍德点点头表示同意。琼斯惊喜地上前抱住两个孩子，差点喜极而泣。 梅飒接着说：“然后我下周会给周校长申请转入少年班。” 田丽华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她上前握住梅飒的肩膀，一脸询问地看着她，梅飒示意没事，坚定地说：“其实我觉得少年班也还行，同学们都会更聪明，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应该帮助伍德走出现在的困境，我和他一起上学应该会更好一些。比赛的事不是他的错，一定是有人在捣鬼。” 琼斯夫人泪眼婆娑，没想到梅飒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谢谢你，谢谢你梅飒……伍德，梅飒姐姐来看你好几天了，你也尽量不要再给她添更多麻烦。” 她很感动，此前她早已打听过，知道梅飒对过快的学习节奏有多少抵触。没多久琼斯先生也回来了，听到儿子的最新消息后也十分激动，夫妻俩热情洋溢的留下梅飒母女一起吃了晚饭。而伍德也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再次上餐桌，几近心力交瘁的琼斯先生大松口气，多日来被苦闷萦绕的家庭氛围一下热络起来，再三挽留下，梅飒和田丽华终于要回家了，一家三口送两人到门口。 一直沉默的伍德突然开口道：“谢谢你。” 他绿宝石般的眼睛中似乎又闪现了一点多日不见的光彩。 几人一时都愣了一下，梅飒先反应过来，笑着对伍德说：“不客气，明天学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