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 200 章

麻仓叶从早上开始就遭到了恐山安娜的恶语相向。 在旁人听来，那一定是非常糟心的话语,毕竟恐山安娜说出口的话不仅是字字句句扎人心上,而且她自己却毫无自觉，甚至颇有变本加厉之势。 然而麻仓叶却相当的好脾气,甚至还和善的问道：“安娜要喝点水吗？” 恐山安娜的脸上也露出了疲倦地神情。 “麻仓叶王,那家伙脑子到底哪里有问题啊？” 麻仓叶当然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恐山安娜脾气会那么坏。 麻仓叶王特别喜欢大半夜差使自己已经入睡的弟子干各种琐碎的事情,随后又把人留在身边说了一堆“恐吓”一般的言论，不仅仅是一晚上不能好好休息，几天之内都会为了那些言论坐立不安。 麻仓叶也不明白，为什么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居然会是麻仓叶王的转世。 这简直是天下间最奇怪的事情了。 虽然这世间奇怪的事情很多,可是这种奇怪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一件,就会让当事人的心态发生巨大的变化。 恐山安娜从未说过，她最喜爱的就是麻仓叶身为麻仓叶王此次转世的同胞兄弟，却从没因为此事产生任何负面的想法。 恐山安娜喝了水之后,躺在地上,没忍住袭来的睡意，就这么睡着了。 麻仓叶取了毯子给安娜盖上后,才看着窗外的烈阳，不知道该想什么。 作为被恐山安娜诅咒的对象，麻仓叶王本人倒是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算得上是虐待弟子。 他给芦屋道满当弟子的时候，也是习惯了大半夜从稻草堆里爬起来，星夜兼程的赶路,也习惯了大半夜的被芦屋道满吵醒,因为师父说要去饮酒作乐,就必须起身作陪。 简单来说，他们师门当老师的都是这幅样子。 “以折腾弟子，并从中为乐”。 然而没有对照组的话，麻仓叶王也不会觉得这种情况有多糟。 芦屋道满性格差得让人恨到咬牙切齿，然而他本人却非常有职业操守的将自己所学的各种术式全部倾囊相授。 然而芦屋道满的对照组是安倍晴明。 这就让麻仓叶王很心塞了。 不过这些事情放在一千年后去回忆，就连那些糟心和心塞的事情都变成了一种奇妙的体验了。 但是绝对称不上有趣就是了。 麻仓叶王躺在走廊上，夏天的阳光热得让他头晕目眩，火灵悄悄拉开了纸门，让门内的冷气飘出来。 麻仓叶王撇头看向火灵，后者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过”的呆愣姿态。 麻仓叶王叹气。 他招招手，让火灵过来。 放出原型的火灵身体庞大到足有复数层楼那么高，简直是特摄片里面必备的怪兽体积。 可现在身处麻仓叶王身旁的火灵，却是个缩小体。 火灵一招就走了过来。 麻仓叶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火灵坐下后，从衣袖里拿出纸扇，猛地敲在了火灵的头上。 “还装不知道吗？” 火灵猛地摇摇头。 麻仓叶王才将扇子收了回去。 欺负完自己的持有灵，身心愉快的麻仓叶王吹着冷风，晒着夏天的太阳，心中却想到一件事情。 “五山送火的时间是不是快到了啊？” 他想给自己找个往京都跑的正当理由。 天上的月亮现在落在京都城里，若非为了不让有心人发现月亮的行踪，麻仓叶王觉得自己一定早就跑到京都定居了。 反正千年前他就住在京都，往京都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千年前住在京都的大妖怪，早就不知行踪了数百年。 但是这段时间，对于盘亘在京都附近的许多妖怪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完全不知道之前销声匿迹的大妖怪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而且还一副“我才是此地主人，你们这群家伙快点给我滚蛋”的傲慢姿态。 对于后来占据地盘的妖怪们来说，这数百年里不仅仅经历了德川幕府和明治维新，还一直活到现在的时代，所以对这些妖怪来说，那些大妖怪突然冒出来索要地盘，才是无理取闹的事情。 可打……又打不过。 这就很气。 突然跑出来抢地盘的大天狗，毫不在意这些京都妖怪的心情。 羽翅雪白的大天狗，这一生只对两个人低过头。 除了安倍晴明之外，另外一个人就是姬君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连黄泉女神都敢怼的大天狗能够那么“莽”，完全是有足够自傲的本钱。 雪女就没大天狗打的那么轰轰烈烈。 每年都会趁着京都第一场落雪而来的雪女，对于占据自己地盘的妖怪来说就很客气了。 “我需要一些手下帮我打理地盘。” 在雪女构建的那场能冻住一切的寒冷之中，之前叫得最凶的妖怪低得头比谁都要低。 京都周围的妖怪统领发生了变化，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盘踞在浮世绘町的滑头鬼奴良滑瓢的耳目。 不过奴良滑瓢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支援京都妖怪的求援。 这种做法，让他的孙子奴良陆生不能理解。 “爷爷，为什么我们不出手相助？” 作为三代目的奴良陆生没有亲眼见识过雪女和大天狗的能力。 奴良滑瓢看着自己的孙子陆生，长长的叹气。 “你以为这就是那两个大妖怪的全部实力了吗？” 奴良滑瓢举了个例子。 “鬼蜘蛛很强吧，但也输给了安倍晴明，甚至答应无条件给《万妖绘卷》的持有者，做三件自己能做得到的事情。”[1] 这种约定非同小可。 这个契约，意味着哪怕安倍晴明死了，只要有任何人，任何妖怪拿着《万妖绘卷》对鬼蜘蛛下令，只要是鬼蜘蛛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就必须去做。 这个无上限的约定，对于连“自身死亡”这个概念都不理解的大妖怪来说，简直是一道无上限的枷锁。 奴良滑瓢又说道：“我一直以为《万妖绘卷》陪着安倍晴明一起去黄泉了。” 说真的，安倍晴明死后大约有两百年的时间，只服安倍晴明却不服他后裔的所有妖怪，都在蛰伏着、等待着安倍晴明的后裔拿出《万妖绘卷》—— 不管是兴风作浪还是驾驭妖怪。 但是时间过得越久，改名换姓的土御门一家根本拿不出《万妖绘卷》。 这也就意味着，这群后裔手上也没有记录了所有妖怪种类的卷轴。 那个卷轴记录了安倍晴明所写的全国所有妖怪的种类。 原本在安倍晴明持有这两个卷轴时，那不过是和这个半妖之子定下的约定，那是在妖怪的心上盛开的花。 等安倍晴明一死，这两样东西，随便哪一样都成了妖怪们的心头刺。 对于天生羁傲不逊又奔放自由的妖怪们来说，安倍晴明的后裔没有这两样东西，根本就是个天大的喜讯。 只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统的奴良陆生比起妖怪，拥有了更多人类的部分。 比如说，他善良过头了。 “别同情京都的那些妖怪。”奴良滑瓢给孙子解释了京都妖怪的分类，“京都的那些妖怪，能够活下来的，都是羽衣狐的残党。”这个老爷子说着相当残酷的话，“不是羽衣狐那一派的京都妖怪，已经全部死光了。” 攘外必先安内。 这羽衣狐怎么就做了这么蠢得事情？ 如果这个母狐狸不先杀了一堆妖怪，想必那些京都妖怪就算不听狐狸的号令，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而阻拦外地的妖怪进入京都的。 结果，羽衣狐这么一搞，就白白这么便宜了敌人。 不知道为什么，奴良滑瓢想起了死于大阪城火焰之中的淀殿。 羽衣狐曾经后期占据了淀殿的身体。 所以，其实西军会败，也全都是没脑子的羽衣狐的错吗？ 思及此处，奴良滑瓢觉得丰臣家灭亡的真是足够倒霉的。 奴良陆生却说道：“爷爷，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对。” 奴良滑瓢觉得有些心累。 孙子看不下去仗义执言，有着极道人的义气是很好，不过—— 奴良滑瓢就直接把话摊开了说。 “陆生你太弱了。” 奴良滑瓢说道。 “你去远野先好好修行一番再说要去京都的话吧。”[2] 陪同奴良陆生一起前往四国的还有雪女冰丽。 在陆生的追问下，冰丽才告诉了少主“关于京都的那个雪女”的故事。 “雪女是发源自北国的一个妖怪种族。”冰丽向陆生说明了自己的种族关系，“但是京都的那位雪女，是平安京时代就已经威名一方的大妖怪。” 冰丽回想着妈妈雪丽给自己说过的故事。 虽然雪丽说自己来自远野妖怪村的出身，但是要追寻发源地的话，还得一路追踪到遥远的北国。 冰天雪地的北国，曾经在平安京时代被视为野蛮之地。 幕府将军都会有一个“征夷大将军”的头衔，其中的“夷”就是说的北海道的位置。 在那个冰天雪地之中，诞生了雪女这个种族。 “平安京时代，雪女一族里最厉害的一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要去杀死平安京里的一位阴阳师。” 冰丽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细节之处也是模糊不清。 至于原因，奴良陆生很快就知道了。 “那个阴阳师叫做安倍晴明。” 然后，这位厉害的阴阳师打败了雪女，赐予了妖怪真名，然后—— “那个雪女，回到北国，杀了自己一族所有的族人。” “！” 奴良陆生一脸的震惊。 这才是细节模糊不清的真正原因。 知道真相的都死了。 “然后，那个时代的妖怪，说起雪女的时候，都指的是京都的那位雪女。” 冰丽的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那位京都的雪女如果知道在千年的时光中，又有新的雪女诞生了。 ——会不会再来一次杀戮？ 奴良陆生一脸惊讶：“为什么……那个妖怪要做这种事情？” 冰丽摇了摇头。 这两个年轻的妖怪自然不知道千年前的大妖怪会做这种事情的缘由。 然而这种妖怪都不清楚的事情，让某些人来解释的话，就可以说出一个非常恐怖又非常理所当然的理由。 其中一个人，就是白兰`杰索。 此人在当了几年的大使后，立刻就卸任不干了。 他的zz资本已经捞够了，现在他在考虑要给哪个党派投钱。 哦，不对，是捐献选举资金。 对于现在的白兰来说，他的甜蜜负担是要赞助一个总统，还是赞助几个上议院的议员。 前者虽然风光，但是任期最多八年，后者虽然不起眼，但是可以在关键的几个法案上出大力。 （这真是个甜美的负担啊。） 白兰翻着手上收集到的妖怪故事，看着那本土御门家为钱和自己交换来的故事集，他看到了冰丽和奴良陆生说起的那个雪女故事。 他立刻就知道原因了。 （想要独占雪女这个种族称呼吧。） （妖怪的独占欲真是单纯又可爱。） 白兰甚至开始喜欢上这种行动非常单纯的妖怪了。 如果日本的妖怪都那么好对付的话，那就好了。 日本妖怪是否好对付，日本本土的阴阳师才最有发言权。 然而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在渡过了羽衣狐事件和黑暗大会事件的京都，居然又一次迎来了噩梦。 这个噩梦，是从花山天文台的地里，深处的一只手开始的。 破土而出的一只纤细美丽的手上毫无血色。 苍白的手指上皮肤开裂，肌肉腐烂，露出了肉下面的森森白骨。 另外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两只手破土而出，双手撑在地上，随便就压碎了常人看不到的梦幻花。 两只手撑地，为了让还埋在土里的头颅也能出来。 一具又一具、赤身luo体的苍白尸体从土地里爬了出来。 那些尸体全部都是黑发的女人。 它们四肢落在地上，趴在地上，匍匐前行。 动作迅速地不像是什么尸体。 它们是黄泉的特产——黄泉女鬼。 整个花山天文台，因为梦幻花的缘故，如今变成了黄泉的一部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道长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了好了，那么，现在要死多少人，才能让那对夫妻重新干一架呢？” 就在这时，从他的背后压过来一柄长剑。 那是一柄中式长剑。 握剑的人是一名身穿道服，年轻得过分的少年。 李天鸣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放在贴着自己脖子的剑身之上。 他笑着问道：“嗯，是赤霄啊。家里的几个老爷子居然把这柄剑给你了吗？” 少年厉声问道：“叔父，下面的这一切是你做的吗？” 李天鸣笑着回答：“当然了。” 少年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叔父到底抱着什么心态才做出了这种事情。 他继续说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李天鸣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做这种事情？” 他的声音里带着叹息。 “我的侄子居然那么无聊吗？” 李天鸣继续说道：“我只是想看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那对夫妻打一架。” 就像是他在泰国和邪佛掐架一样。 他不是为了济世救人。 更不是为了救那群被邪佛骗的愚蠢教徒。 李天鸣只是单纯的—— 想杀一次佛而已。 虽然是邪佛，不过也确实是杀了。 既然佛都能杀了，为什么不能让这个国家的至高夫妻再掐一架呢？ “我之前看这个国家的神话故事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李天鸣忽然说起了这件事情，“为什么那对夫妻不能好好地打一架，看看是谁赢了就谁说了算？” 为什么要拖的阴阳两隔不再相见？ 有病啊？ 实际上李天鸣的侄子却觉得自己的这位叔父才“有病”。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 年轻的少年被李天鸣的逻辑给吓到了。 简单来说，他还是没见过李天鸣这一款的神经病反派。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黑色和服的橘色头发的少年手握斩魄刀从天而降。 他一落地，黄泉女鬼们就蜂拥而上。 却被斩魄刀全部劈开。 女鬼们化作了粉末飘散在空中。 然后，粉末重新凝聚成了新的黄泉女鬼。 “打不死的。”李天鸣看着冲进女鬼群中的橘发少年，长长叹道，“只要梦幻花还在，这些女鬼就不会消失的。” 身穿狩衣的化野红绪一脸不善的走了过来。 “李小狼，你家的叔父知道解决那些梦幻花的方法吧。” 李天鸣没有回头，还是看着天台下方的少年徒劳无功的努力。 “梦幻花啊，不能被火烧掉，也不会淹死，更不会被黄泉女鬼压碎。” 曾经被女鬼压碎的梦幻花，却又恢复了原状。 “这可是黄泉名产，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消灭呢？” 化野红绪把手指抵在了赤霄剑上，向着李天鸣的脖子推去。 刀刃划破了李天鸣的脖子，鲜血沿着剑身滚落。 李天鸣像是毫无察觉似的继续说道：“梦幻花是灵魂的残骸。虽说是残骸，那也是灵魂的一部分。所以啊，要做好消灭灵魂的代价才能破坏这些花。” 黄泉的一切和人间都是相反的。 在人间，创造和维护是漫长的事情，而破坏却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在黄泉，破坏才是漫长的一件事情。 李天鸣又说道：“我听说恐山有一位相当厉害的阴阳师，是叫做麻仓叶王吧。他在五百年前消灭过一次梦幻花，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小狼却说道：“叔父，您是怎么拿到梦幻花的花种的？” 李天鸣说道：“哦，安原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他一下子就猜出来是谁联系的李小狼和化野红绪了。 “那小子真是聪明啊，可惜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不然我就把他收为弟子，回来和你抢家主的位置了。” 李小狼完全不在乎家主的位置。 最起码，他现在不在乎。 现在重要的是那些黄泉女鬼。 化野红绪却在听到“麻仓叶王”的名字后，脸上露出了厌恶和了然混杂的表情。 “你……想让麻仓叶王离开恐山？” 经历过很多复杂事件的化野红绪脑子转的很快。 （为什么李天鸣一定要用只有麻仓叶王才消灭过的梦幻花？） （为什么李天鸣要让麻仓叶王离开恐山？） （麻仓叶王是在恐山守什么东西吗？） 她觉得今天自己接收到了太多的信息，信息量太大，她的脑子要过载了。 就在这时，天空上有一辆牛车落到了这个天台上。 这辆牛车的车轮上闪耀着火焰。 被竹帘所挡，化野红绪看不见牛车里的人长什么样。 然后，这个人开口说话了。 “哦呀，梦幻花和黄泉女鬼。这位道长，您是想要让那位‘天"亲自登场吗？” 听声音，是一个年纪尚轻的男性。 李天鸣推开了赤霄剑。 在他的手指之下，李小狼根本没办法继续用剑抵着他的脖子。 转过身去的李天鸣走到了李小狼和化野红绪的身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挡在了自己的侄子和那个突然出来的小姑娘的身前。 “我想看夫妻打架。”道长反问道，“这不是很有趣吗？” 车里坐着的青年想了想，回答道：“其实，我也挺想看。” 化野红绪心神不定。 （这车里的人，难道就是麻仓叶王吗？） 然而，此刻的麻仓叶王却正在和沈韵一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