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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沈韵觉得自己就真的是放弃思考了。 但是思考到自己身处何地之后，沈韵反而不希望继续思考下去了。 （我在黄泉。） 不是灵魂出窍,不是孙悟空大闹阎罗殿烧生死簿，也不是传说中在阎罗殿上当官的小野篁，而是真身…… 自称“妾身”的女人转头看向了在门前停下脚步的沈韵。 “这位客人,可是有何顾虑？” 沈韵低头看了一下脚边的那些苍白的手。 不知具体数量的手重叠在一起,纤细的手指重叠交缠在一起。 到底有多少只手？ 自己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只手？ 沈韵觉得自己是带着欧律狄刻的俄尔普斯，只要一回头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以前看恐怖片时吐槽的主角总是会在不该回头的时候回过头。 但是到了沈韵亲身体会到了恐怖片主角的待遇时,才希望自己有恐怖片主角那样的强心脏。 沈韵斟酌地回答道：“空手上门，着实失礼。” 要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可真累。 女人笑了一笑。 她的衣袖里飞出来了几只肥大的蛾子。 蛾子经过沈韵的身边。 就在那个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沈韵看清了蛾子翅膀上的花纹。 乍一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那是许多张脸重叠在一起的图案。 “勿介怀此事。”女人继续说道，“妾身已经许久没有招待过客人了。” 沈韵没有深呼吸一口气，没有给自己鼓劲,只是沉默的迈开了步子,一步接一步。 站到了神社里侧。 女人走在前面。 空荡荡的大殿里摆放着几案。 分餐制的几案。 几案上放着食物。 鸡鸭鱼肉,新鲜的蔬果。 这些食物都被摆放在了非常华丽的黑色为底,红色花纹的碗盘上。 放在一边的筷子则是象牙白。 “请坐。” 女人指了指大殿里的那些空位。 “这些是妾身招待客人的食物。” 沈韵想到了一个非常耳熟能详的故事。 太耳熟能详了，她甚至不愿意将这个故事带入到自己现在的状况里面。 黄泉女神用来招待生灵的食物。 如果生灵吃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人间去了。 这个传说和希腊神话里的那个冥王宴请春神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我不饿。”沈韵回答。 女人脸上失去了笑容。 实际上原本没有腐烂的半边脸上没了笑容后,反而没有之前微笑时的恐怖了。 沈韵看着从女人脸上掉下来的几条蛆虫,依然是面无表情。 控制住自己面无表情已经是极致了。 这已经是她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好成果了。 “如果您不嫌弃礼物微薄的话。”沈韵的脑子转的飞快,这种时候不用大脑的话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沈韵一点也不想加入那些苍白之手的队列，这简直是噩梦。 “请用一些。” 沈韵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家做的牛奶糖。 自从今剑看了一堆食品安全的报道后，立刻就拉上小夜开始了自制食物的奇怪道路。 沈韵觉得自家的付丧神们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还是挺好的，立刻大力支持他们的劳动。 牛奶糖也是这些劳动成果之一。 糖果制作完毕后，就用米纸将切好的糖果分开包起，然后又拿食品级安全的纸作为包装纸。 女人看着沈韵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牛奶糖，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右手——一半白色的手骨、一半烂肉——捻起了一枚沈韵手里的牛奶糖。 “那……多谢。” 女人收下了糖果。 她又说道：“妾身已经收了拜访的礼物，还请客人坐下用餐，好让妾身多多答谢。” 沈韵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难搞了。 简直一门心思的希望自己吃东西。 沈韵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 说实话，看上去很好看。 但在这个国家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沈韵深刻了解一个常识。 越是好看的食物，越是没味道。 看上去很美味的食物，可惜在那么多的传说警告之下，沈韵根本不敢动筷子。 更别提将它们吃下去了。 那个女人又走向了沈韵的面前。 “这位客人。”她的声音发生了变化。 不再像是指甲摩擦黑板时那样刺耳难听。 而是逐渐变得婉转动听。 “可是妾身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她原本白骨的右手也发生了变化。 那只右手光洁如玉，毫无瑕疵。 她身上华丽的和服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和服上所绘的是散落的樱花、杨柳以及美丽的繁花。 和服上的花纹发生了变化。 樱花缓缓落下，杨柳轻轻摆动，繁花不断的盛开。 女人的面容也发生了变化。 她那张脸也变得异常的美丽。 美丽到了异常的程度。 就算是那么异常的美丽，也让沈韵看得惊愕。 那是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 但是沈韵觉得自己见过这张脸。 第一次和黑磨见面的时候。 这位神明大人在自己面前展现的就是这样的面容。 黑磨后来说，来访者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神明”，这位神明就会变成来访者心目中所想见到的“神明”的模样。 他当时说的—— 沈韵喃喃地说道：“我眼中的你是这样的吗？” 女人向着沈韵走了过来。 她的和服下摆拖在地上，她那双美丽如玉的双手抚上了沈韵的脸颊。 她的身上带着醉人的香气。 沈韵闻到香水味道就会觉得很不适。 这或许是她天生的体质和香水不合。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反正不能闻香水也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香水是奢侈品。 只是伊丽莎白女王如果没有香水，那么就要面对一个恶臭世界了。 女王陛下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说她就不能强迫自己的臣子们天天洗澡。 洗澡要烧的洗澡水会消耗大量的人力，还有大量的木柴。 只能降低洗澡频率。 身穿华丽的和服，一头艳丽的黑发轻轻摇晃。 美丽无双的面容近在咫尺。 天籁之音徘徊在耳旁。 这个女人说：“远道而来的客人啊，您为我留下吧。” 她的左手放了下来，顷刻间就变出了一个切好的石榴。 石榴切口的部分露出了红色的果实。 “您尝一尝吧。”女人劝着沈韵，“只是尝一尝石榴，也没什么关系吧。” 沈韵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温柔乡会是英雄冢了。 真是进退两难啊。 拒绝如此绝色真是需要毅力。 她试图在其他的世界找寻类似的绝色美人。 雨川老师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说是要“学习和弟弟相处之道”的伊尔迷。 伊尔迷在上次的会谈后，隔三差五的会来雨川老师这里参观一下她的研究进度。 似乎这位杀手终于发现了杀人挣钱之外的高尚兴趣。 比如说考古学。 他甚至还从雨川老师手上顺走了一本《关于齐塔塔族灭亡缘由考》的内部刊物。 这次他又来了。 雨川老师看了伊尔迷好一会儿。 她忽然发现这位世界顶尖的杀手长得非常不错。 雨川老师感叹道：“有这样的颜值还要靠才华。” 然后惹来了伊尔迷的反问：“这算是性骚扰吗？” 雨川老师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道：“不，我在夸你呢。” 沈韵在那边和黄泉女神东拉西扯，而自己则在这里和一名杀手大眼瞪小眼。 “你的眼睛也很大啊。”雨川老师皱起了眉，“这样的美貌分我一点不好吗？” 伊尔迷的右手夹着好几颗念钉。 雨川老师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数量就知道超过了十颗。 她瞬间就放弃去数到底有多少颗念钉了。 伊尔迷问道：“雨川老师，您知道‘念"吗？” 雨川老师点了点头：“念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这位杀手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不用从头开始介绍了。” 雨川老师决定不耻下问：“请问，为什么我们突然开始念这个话题了？” 伊尔迷继续说道：“我已经杀过老师很多次了。” “哈啊？”雨川老师瞪大了双眼。 伊尔迷继续说道：“念对您不起效果。” 雨川老师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虽然我知道‘念"，但是只是姑且知道而已，所以啊，你要是想要知道原因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询问业内专家。” “揍敌客家族就是业内专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家确实是很强的业内专家。 雨川老师故意会错了意：“我不是说在杀手行业……” “我用念杀了您好几次，但是每次您都死不掉。”伊尔迷收回了手里的念钉，他的双手掐向了雨川老师的脖子。 “我决定用最简单的方法。” “等一下，”雨川老师举起了手，“我先说明一件事情。” 伊尔迷的手扣住了雨川老师的脖子。 “你杀了我的话，这个世界就完蛋了。” “如果是说您写的那些书造成的危害性……”伊尔迷的话被雨川老师粗暴的打断了。 “蠢货，我给你讲个事。” 雨川老师现在的生命只剩下三秒钟，她比沈韵还惨。 黄泉女神哪里还能拖一拖，但是现在的雨川老师可能只剩下几秒钟的时间了。 伊丽莎白女王看了一眼身边的克劳迪总管。 “我对现在的生活再满意不过了。” 总管大人虽然不知道女王陛下为何会突发此言，不过他还是给了自己亲手养大的殿下一个温和的微笑。 只有面对女王时，这位心狠手辣的总管大人才真如外表一样和善温柔。 “我的体内有大陆震荡架。我死了，这个大陆就会毁灭。” 伊尔迷放下了手。 “给你一分钟解释一下吧。” 杀手先生觉得雨川老师只有在讲故事的才能上无人可比。 （就听听这个故事吧。） （我要开始编个完美无缺的谎言了。） 雨川老师面带微笑：“我是齐塔塔族最后的遗孤，是帕里斯王室最后的血脉，也是阿基尔德的末代皇室。” 伊尔迷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雨川老师。 雨川老师继续说道：“我能够证明这三件事情。” 伊尔迷觉得这和自己要杀阿基尔德`雷特一事没什么相关性，但是雨川老师的故事实在是讲得太好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听一听的。 雨川老师当然看穿了伊尔迷暂时没动手的理由。 这个杀手先生是个超级强的控制欲变态。 他杀人收钱是工作，杀人是工作。 不收钱杀人是因为自己的控制欲被对方破坏了。 雨川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面对残酷的现实都不会彻底的妥协，最起码也要去背刺一下。 何况是伊尔迷这么一个活在现实的职业杀手。 雨川老师思考编故事的时候，沈韵看着越来越近的石榴，背后渗出了冷汗。 “不能吃！” 沈韵顺利的转过了头，不用去看贴在自己唇边的石榴果实了。 出声制止的人—— 不，是神。 是黑磨。 女人——女神丢到了手上的石榴。 她看着黑磨，一时不敢置信。 随即。 她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狂风充斥着整座神殿。 “太好了！这是多么好的消息啊！你居然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了你……哈哈哈哈哈哈，人间绝对完蛋了。我的黄泉，一定会变得热闹非常吧！” 人死会入黄泉。 “即使人间变成黄泉的衍生，我也要来救我的姬君。” 黑磨向着沈韵伸出了手。 “我的姬君啊，我来接您了。” 女神将沈韵推向了黑磨的怀里。 “我……马上就会有很多的客人了……他们……” 女神的声音变得很轻。 “……愿意……和我做朋友吧。” 沈韵被黑磨搂在了怀里。 她想说什么，黑磨身上的衣袖盖住了她的脸。 沈韵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她第一眼见到的是芦屋道满。 这位术师侧躺在草地上，手上拿着一本漫画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哦，姬君你醒了啊。”芦屋道满合上了漫画书，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这里是巧国。算是我的老家吧……总之，不用管他，这里现在很安全。” 芦屋道满笑了起来。 沈韵看着芦屋道满的笑容，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和黄泉女神最后的笑容非常的像。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这个啊，很简单。”芦屋道满坐起了身，“能和神明对抗的只有神明。能够和黄泉女神伊邪那美那种水平的神明对抗的、只有伊邪那岐，不过这位大神失踪了很多年了，那么还有另外一个非常好说话，从来不会拒绝他人请求的神明——” “是——”沈韵看向了芦屋道满，“道满公，你怎么会知道黑磨的？” “我当然知道了。”芦屋道满反问沈韵，“但是这位神明会满足任何请求，但是从来不索取任何东西。这样的太可怕了。我可不敢找他。” 有求必应。 不索取任何东西。 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是，你这次去找他了？” “诶。”芦屋道满点了点头。“我比晴明快了一步，诶呀，真是险之又险。那家伙居然去找‘那位神明"去借弑神之箭了。我就不一样，我借了‘那位神明"的样子和一点点的灵力。我的速度比较快，很容易就骗过黄泉女神了。” “你连神明都敢骗啊。”沈韵真心佩服。 芦屋道满笑了一下。 “神明一直在骗人，我骗一骗神明也无所谓吧。” “神明骗了人……什么事情？” “此地是神明的游戏箱。”芦屋道满不笑了，“这里是……” “蓬莱。”沈韵叹了口气，“蓬莱有十二国。庆、奏、范、柳、雁、恭、才、巧——”沈韵说道巧这个国家，想到芦屋道满说这里是“巧国”。 “我们在巧国啊。” “您还记得啊。”芦屋道满轻声说道，“都过去了一千多年了。那场宴会，只有你和晴明记得了。” 安倍晴明和芦屋道满。 平安京当世无双的两位阴阳师。 他们二人在那场极致幻术里构建了一个传说中的蓬莱。 但是这不是传说。 沈韵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有蓬莱啊。” 芦屋道满的眼神变得很温柔。 离家上千年的游子，就算是对这个世界再如何的厌恶，说起自己的故乡时总会带上数千万倍的滤镜。 “我以前是某个国家的太子。” 芦屋道满嗤笑了一声：“我当了几百年的太子。” 沈韵觉得芦屋道满太惨了。 “我本来以为英兰的那位亲王已经就足够惨了，没想到你……” 芦屋道满躺回了草地上。 “不用管那么多。蓬莱和姬君你生活的那个地方有时间差。你就当度假好了。” “我要赶紧回去。”沈韵拒绝了这个提案，“我不能留在这里。” 就算这里是蓬莱也不行。 就算这里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仙人也不行。 沈韵只想回家。 回到父母的身边去。 “现在回去的话很危险哦。”芦屋道满不怀好意的说道，“晴明要是去了黄泉女神的地盘，没看到您的话，他会发疯的。发疯的半妖之子，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啊。” 芦屋道满满心期待的看着沈韵：“姬君，黄泉女神要是被安倍晴明杀了，你觉得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沈韵想了想，人死之后不能去黄泉。 “去信其他的宗教吧。” “不不不，这是两件事情。”芦屋道满似乎想要解释一下其中的差别，但是他瞬间就放弃了，“总之，宗教是宗教，黄泉是黄泉。这是两个地方。天堂也不是那么好去的。为富不仁者想要上天堂，比一头骆驼穿过针孔更难。这可是人人皆知的常识。” 沈韵忍不住抱怨：“你明明是个术师，为什么会对其他宗教的事情那么熟悉啊？” 芦屋道满从容回答：“你总是要了解自己的竞争对手是怎么搞的吧？” “那么。”沈韵坐直了身体，向着芦屋道满低了低头，“我从现在开始就是黄泉女神的信徒了。” 她拿出了口袋里没有送完的牛奶糖。 “女神大人收下了我送的牛奶糖。我决定从今往后每天都会给女神供奉一颗牛奶糖。” 听到沈韵这么说，芦屋道满出乎意料之余，也不禁开怀大笑。 “我算是服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