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一

“嘿！洛林，你知道吗？公主殿下会亲自来到阿尔哈默公爵的领地劳军啊！” 一位军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地闯入洛林的营帐。 洛林因为对方的吊儿郎当而不住地摇头： “你把队伍整顿完毕了？” “必须的。早就完成啦！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们取得胜利，上头拨下来的奖赏丰厚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最为关键的地方非你现在是骑兵统领莫属。以后一定要罩着我啊！” 军官兴奋地说。 他是洛林军队中的好友，他的名字是马利克。 “小问题。” 洛林一脸无奈。 “你怎么跟一块木头一样？大伙儿去紫糜院与那些有名的骚货寻欢作乐的时候，你总是在读书。” 马利克撇嘴说。 闻言，洛林非常果断地选择避开对方的视线，他转过头去，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开始摆弄文件，装模作样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是什么？” 马利克歪着脑袋发问。 洛林漫不经心地回应说： “军事地图。” 马利克显然是不相信： “军事地图？” 洛林对马利克翻着白眼： “你不必重复一遍。” “哟，新官上任三把火？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用军事繁重作为借口来推脱？不是我说你，洛林，你他玛的就是一个统领！作战计划根本就轮不到你来制定，但你竟然瞎整出一张军事地图？哼，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小雏男…” 马利克摇头晃脑地说着，但洛林带着满脸的云淡风轻把他的长篇大论打断： “是啊。你觉得不妥么？” 见此情形，马利克瞬间就丧失了继续调侃对方的兴趣： “玛的。以后别求着老子带你去！” 他愤怒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扬长而去。 洛林端坐在营帐中，不由得感叹： 犹记得，我上次去紫糜院是被一群好事的家伙粗暴地拽去的。 我一脸严肃地坐在床上，旁边是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妆容，简直让人作呕。 两个妓女拽着我的手臂，用矫揉造作地语调不停地叫唤着。 玛的，你们的口味真是独特！ 与此同时，阿尔哈默公爵正在与麾下的军官开会。 “公爵阁下，我们发现敌人将大批兵力部署在银牙城的南面。因此，我认为他们不会对哈木齐发动大规模进攻。只要我们凭借城墙展开防守，就能够逼迫对方跟我们打一场攻坚战。这样一来，无论兽人的战士多么强大也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位大约五十岁的将军说。 “诸位，虽然我知道在战场上不应该相信直觉，但是从前些日子开始我一直在担心，兽人的部队真的会按照我们预计的情况做出行动么？” 阿尔哈默公爵环视着站在底下的一众将军。 “公爵阁下，我不得不批评你一点。第一，兽人智商低下，他们的战斗风格向来就是想打什么地方就打什么地方。第二，对方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如果兽人的部队出现任何异常的情况，你在第一时间便能够通过埋伏在前线的探子得知。第三，正如你所说的，在战场上我们不应该依赖直觉。第四，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银牙城周围的防御上。在对方会怎么选择进攻路线的问题上纠结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们不是兽人，如何会知道兽人的想法？不要担心。要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的父亲在昔日就是这样做的。” 方才发表观点的将军如是说。 阿尔哈默公爵死死地顶着被放置在桌面上的军事地图，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始终没能消散： “既然如此，守备兵团就全权交给阿萨克负责。米德斯，在后勤方面请你尽量配合。我知道，因为今年陛下征收粮草，我们的后勤难以调度。好在王室在危急关头派出卡罗琳殿下到前线督军，大量的战争预备粮草也随之而来。至于银牙城的防御问题，我与阿萨克会做出更加详尽的安排，诸部切记保持戒备状态。西方的领地由第三旗团负责防守，一旦遇到敌人，无论数量多少，一定要传信回总部。” “是！” “不辱使命！” 在场的十四位将军纷纷站起来行礼，然后以昂首阔步的姿态离去。 “本次战争依旧是奥得利亚在出谋划策么？陛下，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 在将既定的战略反复推演以后，铁留克严肃地对在场的众多兽人统领说： “全军按计划行动！” 一支疑兵前往西方，目的是引起人类军队的注意。 一支主力部队前往东边，佯装要展开全面进攻，让敌人把大部分驻军调集到银牙城。 一支奇兵渡河翻山，奇袭哈木齐。 没有攻城器械，只有通过粗麻布编织成的沙袋。 攻克哈木齐城的脚步必定十分沉重，要将无尽的鲜血踩在脚下，其中有敌人的，但更多的大概是同胞的。 如果作战计划成功，那么会是兽人在有史以来第一次攻占人类城市。 在过去，尽管兽人在人类的土地上烧杀抢掠，但从来没能真正地从人类手中夺走一块土地。 所谓的“奇袭部队”只是相对在东部作战的大部队而言，参战的兽人战士在数量上达到了两万。 后方也会在战斗打响的时候源源不断地输送兵员。如果强攻失败，那么就以围城的方式饿死敌人。 倘若不能攻下哈木齐城，奇兵就会改变作战目标，把油水早就被捞得一干而尽的西部领地直接占领。 “唉。” 铁留克突然流露出几分伤感的情绪： 要是兽人能够像人类一样耕地种田该有多好啊？ 只可惜那些傻大个儿只会放牧。 诶？我好像也是“那些傻大个儿”当中的一员啊。 唉。希望兽人能够在在被人类帝国占据的肥沃的土地上种出粮食！ … “出列！” “是！” “在校场上跑十圈。” “是！” 军官在发号施令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去，急忙行礼： “统领！” “新兵的素质如何？” 洛林问。 “在纪律上相当不错。虽然在他们的履历当中实战经历实在是太匮乏了，但只要在战火中磨练几次，我相信他们就会成为一群勇猛的阿尔哈默战士。” “很好。” 洛林在说完以后便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在以跑步的方式训练体能的队伍中最为靠后的位置上。 军官一脸困惑，直到洛林微笑着向他招手，才不解地赶来提出疑问： “统领，你…” “士兵们在练，军官也要练。士兵们不休息，军官也不能休息。士兵们没吃饱，军官也不准吃饭。士兵们没睡觉，军官怎么能够躺下来？” 洛林的语气中略带着些许呵斥的意味。 “是。” 军官哑口无言。 洛林把语速放缓： “在我的印象中，你是在不久前才调来的。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以后认真做事，他们不是你的士兵。” “我明白。他们是阿尔哈默公爵麾下的战士！” “错！你要把他们当成你的兄弟！” 军官恍然大悟。 洛林则是继续跟在队伍后面，陪着一群新兵在校场上跑了十圈。 … “集合！” 洛林被热情高涨的士兵们簇拥着，往军营所在的方向走去。 忽然，一队士兵骑马而来，他们的铠甲相当精美，印刻着银色的花纹。 “第四旗团，第一骑兵团，统领何在？” 为首的士兵跳下战马，拿着一面旗帜快步走来。 “我是。” 洛林从容地做出回应。 “公主殿下即将到来。望阁下在短时间内整顿部队，以供检阅！” 为首的士兵高声说。 “明白。” 在洛林的号召下，一千名骑兵以极快的速度在校场上组成队形，一千匹战马沉默而严肃地待着，简直与旁边的骑兵一般无二。 几位骑士穿着锃亮的盔甲，跟在一匹棕红色战马的后方，缓慢地朝着校场前行。 不多时，他们成功抵达。 一位骑士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女孩从马背上抱起来，放在地上。 “列队完毕！等待公主殿下检阅！” 洛林大声喊着。他昂首挺胸，以肃然的神情直面前方，目不斜视。 站在校场上的骑兵皆是如此，只剩下风声和战马发出的嗤鼻声偶然撞破平静如水的局面。 卡罗琳即便是踮起脚尖，恐怕也难以触碰到洛林的胸口。 她长得犹如一个精致的玩偶。 一头灿烂秀丽的金色长发，一双明亮但同时也相当深邃的桃花眼，鼻子和嘴皆是小巧玲珑，惹人怜爱。 洛林虽然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在心中难免犯起疑惑： 卡罗琳殿下简直就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啊。王室怎么会派她来前线？ 若是排出早就成年的大王子，也就是隆德·普利，才是符合实际的举措啊。 派出一位年仅十一岁的小公主来到前线督军，不是把战争当成儿戏么？ 卡罗琳在一番装模作样地扫视以后发问： “统领是？” “隶属于南方军团，第四旗团，第一骑兵团，统领洛林·米连德参上！” “我是卡罗琳公主，谨代表陛下，即萨塔尔•普利七世，前来慰劳军队。军容整齐，我不甚欣慰！念第四旗团第一骑兵团在此前一役击溃兽人骑兵功勋卓著，现决定授予前统领阿迪兰斯帝国银鹰勋章，授予前副统领恩利帝国银鹰勋章，各赏银币一千，针对不幸阵亡的军官和士兵额外发放一笔抚恤。除此以外，赏赐一公斤肉和一斤酒。念现统领洛林·米连德击杀敌方统领以及副统领，杀兽人骑兵三十，授帝国铜鹰勋章，赠帝国光荣银剑一柄。” 卡罗琳没有按着稿子念倒是让洛林觉得出乎意料。 在卡罗琳结束发言以后，洛林走上高台，挑出几个重点，以洪亮的声音重复。尤其是“赏赐一公斤肉和一斤酒”的部分，引得站在校场上接受检阅士兵们不禁开始欢呼雀跃： “皇帝陛下万岁！” “公主殿下万岁！” 与此同时，洛林在卡罗琳的示意下单膝跪在地上。 卡罗琳亲手将一枚铜鹰勋章佩戴在洛林的胸口。 “多谢公主殿下。” 洛林脸色不变，但是隐约觉得别扭。 若是让上级来授勋，洛林当然不会提出异议，但是…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卡罗琳提出要求： “洛林统领，我想参观你的营帐。” “是！” 洛林回应。在宣布解散以后，他带着卡罗琳和几个威风凛凛的骑士回到营帐。 一路上，卡罗琳东张西望，她的言行举止简直与一个小孩子没有区别，不，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子。 洛林一向以为生长在王室的家伙应该是比较成熟沉稳的，没想到与平民百姓的差别竟然只是衣着而已。 在步入营帐以后，卡罗琳仿佛对一切事物皆秉持着好奇的态度。无论面前是什么东西，她都要拿起来观摩。洛林实在是不知所措： 难道要对着私人物品介绍一番？不妥，我不是卖东西的商家啊。 “是我的不对，打扰了。洛林统领，你尽管去处理军务。” 卡罗琳略带着几分歉意说。 “无碍。” 洛林摆手。 没一会儿，卡罗琳指着一张草图： “军事地图？” “是的。” “你画的？” 卡罗琳颇为惊讶。 “是。” 洛林无奈地笑着，大概只有涉世未深的公主殿下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啊。 “不错，”卡罗琳装模作样地以点头的方式表示赞许，然后再次引发话题，“你收藏的书籍应该不是在军营里能够弄到的。” 洛林解释说： “一部分是我从其他军官的手上借来阅读的。我对它们相当感兴趣。其余的则是我在成为军官以后回到城里购买的。” “让我看看？” 卡罗琳拿过《帝国通史上册》。 洛林刚要点头，却像是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大叫： “稍等！” “怎么了？” 洛林愣在原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卡罗琳正好拿到一本他在其中写下大量笔记的书。当然，如果是正常的笔记，倒也不成问题，但是… 洛林向来把私人物品。因为士兵们几乎对书籍不感兴趣，不会任意翻阅，所以他总是放心地在其中留下许多个人想法，譬如： 普利二世修订《普隆帝国法》，希望凭借改变税制的方式限制土地兼并的行为，同时废除公田制以刺激经济生产。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 当然，以上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 普利四世制定新《徭役法案》，使得民生疲惫。在经济尚未稳定的情况下翻修皇宫导致劳民伤财的局面，简直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疯子！ 他不仅对各种改革评头论足，而且痛骂普利四世晚年昏聩，擅自发动战争打破和平。 甚至写到德瓦•普利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必然会把持朝政，结果必然是得位不正，民心不顺… “啊…《帝国通史上册》对于公主殿下来说肯定是难以理解的…” 洛林尴尬地笑着。 “不会。” 卡罗琳笃定地翻开《帝国通史上册》的封皮，没一会儿，她便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此时此刻，洛林如坐针毡。 “真的是你的书？” 卡罗琳的笑意让洛林感觉对方根本不是在装模作样。 她在东张西望的时候不是出于好奇而是真的在视察军营，要求参观营帐则是对统领本人的检阅。 “回殿下…”洛林低着头，“是我的…” “不错。” 不错？不错？ “对政事评头论足。啧啧，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才竟然埋没在军队中。” 卡罗琳侧目而视。 “在下鼠目寸光，一些粗鄙的意见，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哈哈，哈哈哈。” 洛林讪讪地笑着。 卡罗琳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洛林： “你在怕什么？搞得好像我是什么魔鬼似的。” “殿下贵为公主，怎么会是魔鬼？” 洛林眼巴巴地望着被卡罗琳抓在手里的书页。 与此同时，卡罗琳对侍立在后方的骑士下令： “几位暂时在外等候。穆鲁克，你留下。” “是！殿下。” 骑士们依次陆续走出营帐。 “你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家伙。” 卡罗琳抿着唇。 见洛林一言不发，她挑着眉头问：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因为我的模样十分恐怖？” 洛林的语气一本正经： “公主可爱动人，在我心目中仿佛是阳春白雪。” “好好好。洛林阁下，你不必拘束。穆鲁克是我的亲卫，不用担心什么。” 卡罗琳温和地说。 “回公主殿下。我当然相信穆鲁克阁下对王室的忠诚。” 洛林假装听不懂。 卡罗琳耸肩： “我意思是你把心放在肚子里！穆鲁克只对我效忠。” 年仅十一岁的公主殿下，不简单啊。 洛林暗自揣测着。 与此同时，卡罗琳问： “正如你所说的，内阁的建立的确是普隆帝国王室的一大创举，你留下的笔记十分客观，我很喜欢。其中甚至有部分说法让我都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是贵族么” 洛林回答： “我是孤儿，举目无亲。我是被我的养父养大的。” “是么？既然如此，你的养父一定是一个出色的人才，没能得到任用真是帝国的悲哀。能否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事实上，卡罗琳若是真的想要知道以上问题的答案，直接在户籍簿中翻找即可。 “维诺•米连德。” 洛林如实回答。 “好。洛林·米连德，我与你聊得相当愉快，不是么？只可惜我不得不去别的军营视察，有缘再见咯。” “是。恭送公主殿下。” 直到卡罗琳的背影消失不见，洛林才放松下来。 衣服竟然被冷汗浸透，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洛林把《帝国通史上册》藏好，勉强地端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