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长生（2）

晚上，林霜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一个包裹严实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叫醒林霜，“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霜点了点头，随即眼前一黑。 男人拿出一根装有玫红色的液体试管针，毫不犹豫地刺入林霜的侧劲。 她喜欢安静，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物种都不会言语。 世界安安静静，没有无休止的吵闹声，也没有无恼谩骂声。 森林深处，一颗千年大树上有一座原木色小木屋，和自然景色融为一体。 她躺在用蒲草编织的床上，早上有百灵鸟把她叫醒，枝叶上露水十分甘甜。 太阳出来了，她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慢腾腾的从床上起身，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就像是坐滑梯一样。 森林的远处，有一条干净的小河，河里的鱼儿游来游去，闭眼随手一抓就能抓到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鱼。 她做了烤鱼，吃完又去摘了野果子来吃。 森林里的动物对她很友好，因为她的身上也沾染了森林的气息，那是一股干净清新的气流，动物们最喜欢闻这种气息了。 她又去找了好些树枝，带回了家。 搭在房子上用来遮阳避雨，因为早上被阳光刺了眼。 夜幕浮现，她爬到屋顶上看星星，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子。 这颗千年古树太高了，高到看不见顶，她怀疑这是通向天上的神树。 她想过爬上去看看，可是实在太高了，每次爬不了多久就累到不行，只能下次再爬。 累得气喘吁吁，刚躺到蒲草编织的床上，就有声音开始吵闹。 “双双，醒醒，快醒醒！” 林霜不情不愿地眯着眼睛，哼唧了一声，“不想醒。” 林母一手端着小米粥，一手晃着她的肩膀，“双双，你睡太久了，饿不饿，吃点东西？” 她清醒过来，还在怀恋那个美梦，那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妈，我睡了多久？” 林母焦急不已，“双双，你已经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从昨晚七点，一直睡到今晚九点，妈去叫了护士，她们都说没问题。可我就是叫不醒你……” 林霜接过小米粥，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妈，我做了一场美梦，所以才睡久了一点，你不要担心。” 喝完半碗粥，她捂着后脖问“妈，昨晚除了你还有别人来过这里吗？” 林母摇了摇头，“昨晚你睡着之后，我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再回来，你还在睡，睡得很香。” 林霜打了一个哈欠，“妈，我还有点困，再睡一会。” 林母看着女儿不一会又睡着了，心里又急又不安。 她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护士说女儿这种病就要多休息休息，不然总是会胡思乱想。 一个前程美好的花季少女，突然间就成了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残疾人，这样巨大的落差该怎么释怀？ 林霜自从做了一次童话美梦之后，日日都会再做那个美梦。 只是美梦的时间越来越短，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 就像是偶然间发现了一件珍宝，她偷偷的据为己有，可是天理昭昭，不是她的，终究还是被收了回去。 再次看到自己那丑陋、伤痕累累、残败不堪的身体，她开始厌恶自己，厌恶一切。 如果不曾见过天堂，就算一直待在地狱里又何妨，不过就是行尸走肉罢了。 可是，她见过那柔软的光，再回到地狱，她只想坠入黑暗，永不超生，再也不愿生受折磨。 走廊的屏幕上正在播报帝京大学的学生对这里患者的美好祝愿，林霜却心如刀割，明明她也才入学不到三个月，如今却因身体瘫痪被迫退学。 她承认那里有她一部分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变成一个因为残疾而处处被照顾的例外，她只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那个例外。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又过了好几个世纪之久。 2202年，林霜十八岁，刚结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考完试，回到家中，母亲在收拾屋子，忙忙碌碌，父亲早已不见踪影，不知又去哪里赌去了。 他的脾气不好，赌输了回来就要摔东西，偶尔赌赢几次，又开始大手大脚的挥霍，周而复始。 噩梦一直萦绕在母女俩身边，林霜发誓，这次她一定要把母亲拉出泥沼。 三个月后，林霜拿着顶级大学帝京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带着母亲一块儿来上了学。 可惜，半路林母接到了赌鬼林父的电话，再三思考，还是又回了家。 林霜把手上的玻璃杯捏碎，玻璃碴子进入掌心，她都不觉得疼。 帝京大学对优秀入学生的待遇很好，在保障个人安全的情况下，还能允许学生带一个家人一块儿入学，以实现身心和学习的良好发展。 林霜是以医学院入学成绩第一有了这个特权，只是时间只有三个月，如果在下一次考试中不能继续维持第一的宝座，这份特权就要被收回。 如若她连续两次都能摘得桂冠，那么时间可以直接延续至一年。 她所有的计划都很完美，可是天公不作美，她的母亲太过懦弱，担心林父来学校闹事，还是又转身踏入了火海。 林霜入学后表现很好，只是事不如人愿，在一次无偿献血之后，她的精神一直不太好。 一次偶然车祸事故，她进了医院，下半身瘫痪，只能躺在病床上艰难渡日。 肇事者赔偿了二百八十万，林父就像苍蝇一样，以监护人的身份拿走了那笔钱。 在林母的苦苦哀求之下，才给了她八万，然后像是恶鬼一样消失。 林霜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这样毫无人性的人，为什么还不下地狱？ 她把脸捂进被子里，小声抽泣。 如果是这样无能为力的人生，她情愿早点死去。 林母拿着暖水瓶走了进来，“双双，要不要喝点水？” 林霜没从被子里出来，瓮声瓮气道，“妈，我不喝。” 林母没说话，无措地站在床边。 普通病房里很安静，许久之后，林霜才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来，根本不敢正视林母，喃喃道，“妈，我不想活了，不治了，好不好？” 林母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的声音带着哭声“双双，你叫妈怎么办？妈只有你一个人了……” 林霜很难受，这么多年她妈都没当着她的面哭过，“我……我再想想。” 生不如死的躺了几天，又到了护士换药的时间。 林霜看到地上掉了一张纸，她随口一问，“那是什么？” 护士捡起来一看，又是这个“遇见另一个自己”的宣传纸。 这帮骗子，发展业务都发展到了医院，简直是无法五天。 她先向护士长说明了情况，然后嘱托了林霜几句就离开了。 林母正在打扫医院的卫生，还没来得及来看她。 林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垃圾桶里拿到那张被团成一团的纸。 五分钟后，她毫不犹豫地打通了那个电话。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不过半个月，林霜就彻底陷入了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林母心疼不已，可也无能为力。 因为就算给她注射麻醉剂，也都于事无补。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熬不过去，倒了下去。 呼吸困难，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林母执意不肯签字，双方僵持不下。 这次，林霜又做梦了，还是那个包裹严实的男人。 这次他问她，“你想长生不老吗？” 林霜摇了摇头，“不想。” 男人诧异，“为什么不想？世人不都想长生不老吗？” 林霜整个人身上死气沉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这副身体，不想再当拖累。” “如果，我能治好你呢？代价是，醒来后，你只能健全地活七日，怎么样？” 见林霜还在犹豫，黑衣人继续诱导，“你看看你母亲，年过半百，为了你，生不如死，你都不会愧疚吗？” 林霜有些动容，许久，她叹了一口气，“好。” 男人掏出一支冰蓝色的试剂注入林霜的身体，“很快，你就能容颜不老了。” 抢救室里，林霜的心跳忽然恢复了正常，几名医生互相看了一眼，俱是一愣。 这种情况，百年不遇。 不过，这个患者的家属是个难缠的主，还是早打发走了为好。 林母一时间经历了大喜大悲，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女儿还活着就行。 这次，她把女儿带回来了她新租的小家。 白天她去做兼职，晚上就守在林霜的旁边彻夜照顾。 虽然女儿还没醒来，但她的呼吸还在，这已经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她会跟林霜讲自己的日常小事，会给她放歌听，会给她讲故事，还会每天在菩萨神像下面跪拜。 许是诚意到了，一年后的某个早上，林霜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容貌没有一丝变化。 家里没有人，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干净温馨的屋子里有甜粥的香气，屋里还有淡淡的桂花味。 她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 她出了门，爬到楼顶。 天台上风很大，单薄的衣衫被吹得哗哗作响，她抱紧了自己。 上楼前她看了一眼日历，她已经躺了一年，如今这一切都好陌生。 林母回来发现女儿不见了，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在楼顶发现，话都说不清楚，“双……双双，快下来！” 林霜冲她一笑，然后把脚挪了回来，“妈，我回来了，您别担心。” 林母跌坐在地上，林霜把她扶起来，两人挽着下了楼。 林母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就这么好好地回来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好好谢谢菩萨。 当晚，她在神像下跪了一整夜。 林霜就像是正常人一样，陪着林母出去工作，逛街，吃饭。 七天之后，她的身体开始迅速衰败，走路都需要拐杖。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淡蓝色长裙，颤颤巍巍的走了好远的路，来到了云霄塔。 站在塔顶，往下望去，是一个十字路口，当初她就是在那里出了车祸，命运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给林母打去最后一通电话，“妈，我很爱您，您一定要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话落，她挂了电话。 十字路口那里，没什么人，许是因为天气阴沉。 她一跃从塔上跳下，落在那个命运路口。那里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也该是结束的地方，有始有终。 她死在了她最漂亮的那一天。 她的血液开始蔓延，就像病菌一样，以几何倍数的繁衍。 离云霄塔最近的是当初她住的那所医院，那里的人最开始染上怪病，成为第一轮的感染者。 感染面积不断扩大，新一轮的诅咒即将开启…… 这就是被诅咒者的世界。 人们开始疯狂，开始沉睡，开始变异，一场旷世纪的灾难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