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冰解的破（二十四）

漆黑的夜色将这位京兆府尹的情绪完全掩盖。 任谁也无法察觉，一股敬佩之意，在这位面庞坚毅的中年儒官内心油然而生。 饶是于廷安早已在官海沉浮中锤炼出一份方正刚毅的心志，但他仍旧忍不住暗自重重叹息。 难怪洪总管能侍奉圣上几十年而无半点差池，论“忠君”二字，暂不提我这区区微末寸心，说起来就连年少时便与圣上相识相知的先生，尚且存有三分偏私之心，更何况是其他文武群臣，纵观朝野上下，就这份金石赤胆，我敢断言百官之中已无出其右者！ 街头上，家家门窗紧闭。 寒风席卷，呜咽着将火把上妖艳跳跃的火苗扯的东倒西歪，随后一溜烟钻进狭窄黑暗的巷弄里，冷不丁再发出几道怪异嘶嚎后，这才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给众人更入三分的彻骨寒意。 于廷安与洪总管立于赌坊门前一丈左右，二人分明无所动作，但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众衙役不知怎地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强烈惧意。 凡夫俗子根本无法察觉，更不可知这种微妙的，既不可视更难寻踪的感觉由何而来。 回顾大周境内，只有那些踏桥而上，在攀登武道山途时历经无数艰难砥砺，最终觅得武道正途且登堂入室，练就出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武道真意的宗师大家，在双目灌冲武道真意的情形下才能有所洞察。 又或者是那些平日不显山水，踪迹缥缈难寻，体内神魂一缕避天地灾祸，神人鬼怪既畏且羡，且被天道规则认可，伸手便可移山填海，抬脚更是御风远游的山上仙人，无需遥视端详，只需轻轻勾动体内真气，再以吐纳之法通达天地，自然便可以仙家神通术法推衍出一幅活灵活现的影神图。 不过这些奇人异士虽然平日对长安城内的气运衍变颇有留意，但他们也不可能精力充沛到不放过任何的纤毫细节。 就拿此刻来讲，一众京兆府的衙役只感到莫名惧意，却不知这股惧意从何而来，更不清楚于廷安与洪总管此刻身上发生的转变，他们只看到两人立于门前，却不知二人周身凭空散发出一道咄人锐气，两道锐气开始时还微不足道，仅附着于周身三寸之内无法挣脱束缚，但当两道锐气感应到彼此存在后，突然一转方才颓势呈破竹之相分庭抗礼。 这两道锐气，其一浩然中正，忧国忧民，另一道则披肝沥胆，忠贞忠君。 至于于廷安与老奴，二人同朝为官共侍一主，但志之所趋道之尽处各有不同，一个是忠於国，一个是忠於君。 二人虽不会像朝堂上百官舌战那样斯文扫地，但暗地里气运上的较劲却是谁也不肯服输。 慢慢地，两人气势越发坚韧高涨，互不相让，扶摇直上！ 直至…… 赌坊门帘掀起，一众地痞打手萎靡地走出赌坊，这一僵持局面才被打破，于廷安与洪总管不约而同心神一散，随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而远处京兆府的一众衙役，也早已拿着铁镣围上前将一众地痞无赖抓捕归案，整个过程不费吹灰之力，顺畅的有些令人不适。 至于端王府二人，则是规规矩矩的走到老奴身侧，不敢有丝毫动作。 于廷安审视片刻，眉头轻锁忽然开口，“暗中为祸长安城十余年的黑虎帮，难道就这样……” 一旁的洪总管似乎总能猜到于廷安的心思，暼眼站在自己身侧的王府二人，不等于廷安讲完就嗤笑一声，“不然还能怎么样？” 说话间，洪总管抬手指着王府二人，讥笑道：“咱家早就说过，于大人是关心则乱，这大周始终是圣上的大周，你所顾虑的，在圣上眼中就如我等眼中的这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杂碎，所以这有何难办？” “至于那个雷老虎，他若真不识抬举做出大逆不道垂死挣扎之举，那老奴不得不说王爷看人的眼光委实是差了点，而且咱家不妨告诉于大人，与黑虎帮枝叶相连的萧、陶两家，也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可笑的是那俩人的胆子可比这雷老虎大多了，所以那两家自然不会再有一个活口。” 于廷安闻言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双目精芒四射，眼角禁不住的剧烈抽搐。 此时此刻，在他脑海中唯一能闪过的画面，便是前段时日刘管家深夜造访京兆府的情形。 果然，在大周境内是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圣上那双眼睛的…… …… 赌坊内。 黑虎帮的人一散，整间厅堂立时冷清下来。 雷老虎也已恢复冷静。 儒雅汉子凝视少年心头苦涩，暗想今日之后不知江湖上又该会如何挖苦讥讽自己，堂堂黑虎帮一夜之间被连根拔除，他纵横江湖十数载的黑虎帮帮主更是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想想都荒唐至极！ 奈何形势比人强，雷老虎也十分清楚自己终究是小瞧了对方，要知道并非是黑虎帮内无狠人，他若真想置宁念于死地可以说轻而易举，但不知为何这个自小就无依无靠的泥腿子每次都能绝地逢生，而且每次时机都恰到好处，这才是令他雷老虎最为郁闷和最为不解的。 而且像宁念这种执拗的性子，在雷老虎看来全然就是一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这种世道里根本就活不长久，但宁念偏偏就活了下来，而且这块臭石头黑虎帮还无法轻易搬动，其症结就在于，宁念至今还穿着那身老旧却被清洗的异常干净的皂青差服。 就是这身不起眼的差服，令雷老虎瞻前顾后不胜其烦，因为他很清楚，大周境内或许在一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山高皇帝远，朝廷衙役或许过得不甚如意，但就是如此，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暗害他们，毕竟大周律的威慑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眼下既是多事之秋又身处长安城内，就需要小心谨慎，能避则避。 至于前些时日吴长恩的死，那件事尚且还有斡旋的余地，毕竟那个老东西早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再加上黑虎帮身后的靠山又是当朝的二皇子，而且那一夜的算计中又牵扯到宰相大人以及京兆府尹于廷安，所以就此事而言当今圣上再恼火也不得不慎重以待。 总的来说一切都本该水到渠成，可偏偏他雷老虎就遇到了宁念这个愣头青来，到现在弄得他不上不下就如铁索横江，人踩其上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是进退两难，所以与其说是冤家上门还不算真切，该是小鬼难缠才对！ 赌桌前宁念不晓得雷老虎的心思，他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沉默不语，少年笑了笑，“雷帮主不揭盅吗？” 雷老虎望着少年，一反往日持重常态，轻浮的挑挑眉梢，一边像庄稼汉般挽起两只衣袖，一边踱步到赌桌之前，“虽然不知道是谁在骰盅上做了手脚，但雷某清楚咱俩若不分个高低，这盅是揭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