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关系

旁边的男生耸着时霁的肩，少年间独有的暗号通过挑眉逗眼弹舌传递着青春期的萌动。 方露月被白光刺得有点眩晕，稍挪了下眼，才看清正对面少年浓眉挑起，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似是对她否定的回答早就昭然。 漆黑的眼眸向上吊起，眸底是铺天盖地的嘲弄，明晃晃，不加掩饰。 嬉闹声中，“啪”，无辜的篮球被人重重地拍向他。 猝不及防的动作，篮球没被人接住，“蹬蹬噔”地高低声从他们脚边缝隙处溜走。 方露月红唇微抿，淡漠的眉眼没什么温度地眺他，拍拍手上的灰尘绕过他们离开。 棕色的细烟丝燃烬烧到指尖的肉，一阵抽痛袭来，时霁才缓回神，夹指一抖，虚白的烟灰撒了半身。 他的视线盯着前方赶公交车的起伏人影，思绪下沉。 刚入学那会儿的方露月，因生了副清冷的眉眼，加上成绩好，总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私下不少人都说她像个高傲大小姐。 事实上，她笑起来自带清新的少女感，待人温和大方，只不过偶尔也会展露出自己的棱角。 绝不是如今这般的唯诺—— 好似皓月堕入无垠深渊，把那天生的光华彻底蕴藉起来。 * 柏修雅推着行李箱出来，就听见入户处的开锁声。 她瞄了眼挂在墙上的圆钟，十八点过了一刻。 “这么晚才回来？” “有点事耽搁了。” 方露月换了鞋，将手中的饭盒放在茶几上，看到她的行李箱问：“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说起这个，柏修雅脑子瞬间像是蓄了火力要炸，“就说怎么老在这附近遇上前男友，结果，你猜怎么着？” 方露月摇头。 “真是屎臭的猿粪，他女友竟然也住这小区。” “……” 柏修雅走过来继续，“我回家住几天避避这种狗屎般的猿粪。” “……”方露月点头了然，她想起柏修雅说的前男友好像也是高中同学。 “唐洲，你还记得么？” 柏修雅伸手拿饭盒的动作顿住，过了几秒她才问，“怎么？” “在一个地产公司当项目经理吧，正好管我们那片的拆迁工程，刚在那边遇上点事还是他帮的忙。”方露月想起下午的事又笑，“这不帮了忙，想留电话请他吃饭，但他挺在意他女朋友的。改天你陪我去吧，免得让人女朋友误会。” 她边说边去洗手，回来，看到柏修雅在发愣。 “怎么了？” 柏修雅盯着她，“我去了他女朋友才是真误会。” “？” “我前男友是他。” “……” 好一会，方露月抽了张纸巾擦手，才从这信息中缓回神。 说到这，柏修雅想起一事，“当初我们在一起后，唐洲说时霁不理他，搞得我像个第三者。那时候你在海城，本来联系就少，怕你知道后也跟时霁一样，和我断绝关系。”.z. “……” “你说这时霁刻意避开，是不是忘不掉你？”柏修雅划开手机，发散她无穷想象进行推测，“你看他发招聘的时间正好在你回来的第二天，他是不是想让我转给你看？” “……”方露月抿了抿唇，按在她额头上，“你刻意避开，是忘不掉唐洲？” “……” “当，当然不是，”柏修雅语言系统失控，“他，他他妈就是个渣男。” 方露月点头，拆饭盒，“那就别说这些离谱的。” “……哪离谱了？你又不渣！”柏修雅珍重道，“一切所谓的巧合其实都有迹可循。” “……”方露月手中的饭盒差点掉下来，“他，或许就是病急乱投医。” “……” * 柏修雅父母家就在离嘉裕花园不远的小区，吃完饭，方露月将她送到地铁站。 回来时，就听见小区对面有人吵架，是一男一女，原因不得而知。 只见女生让男生滚，男生个头很高，此时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怕你知道后也跟时霁一样，和我断绝关系。” 这话从脑海倏地滑过，方露月想起柏修雅的这恋爱是大一谈的，那时她和时霁断绝联系已经有一年。 一动一静的场景仍在对面僵持着。 瞬间，她的思绪也被带到最后一次两人有对话的场景中。 暮秋梧桐簌簌而落，红褐色的叶片皱缩凸起盖满整座校园，少年静立在梧桐叶中，是一片肃杀气中唯一的生机。 他怀揣着赤忱向她步来，漆黑的眼眸向上压，音色极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找你有什么事？” 方露月本能地向后退，隔开距离，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不关你的事。” 难以说清她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下一瞬，少年似是被冰封在原地，发梢微垂在额前拓下一片暗影，黑亮的眼眸在那一刹如落叶般黯然。 秋风怒啸着，将铺天盖地的落叶掀翻于高空，瞬间又扯入尘埃。 仿若过了好久，久到上课铃响起。 他才抬起被霜打过的冷睫，盯着她，扯起唇角，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 忽地，他嗓音像是被秋风灌满，染了些嘶哑：“高三了，你好好学习。” “我不问了。” * 年少时的过往本该赤忱明亮，倘若不幸蒙尘，便如青梧落颜色，肃杀天地。 六年了，过往早就构不成实质的伤害，甚至无法名状，却像人生污点般萦绕不去。 也无可奈何。 只能如警钟般，时刻警醒自我—— 撞过了南墙，就请停止犯蠢。 她低头点开通讯录，飞快向下划拉定在“S”一栏，“时霁”独占“S”版面。 等她落实工作，请他们吃完饭后，这个版面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好像也没有必要刻意去删除。. * 新的一周开始，方露月再次投递了几家公司，参加了几次面试。 结合最近这段时间的面试情况，她只感慨心仪的工作不太好找。 有的通勤时间太久，有的工资低于她的预期，有的挂羊头卖狗肉，写着招聘编辑实际是业务员，还有的——她想起《地产研究院》，还有的面试过于奇葩！ 她不想太慌，想再等一等，才两周，或许招人的公司还会有。 周二上午，《地产研究院》给她来电进行电话复试。 打电话的是沈丹琴，主要是问她是否在《壹地产》完全离职，以及对薪酬待遇的预期。 方露月一一如实回答。 沈丹琴大致给她讲了下这边的工作情况和薪酬待遇。 宛如走过场般，她截断复试立即口头发来offer，问她下周一能不能上班。 方露月对着突如其来的offer，脑子一时还没转圜。 只觉得选择和被选择都是双向的，末了，她委婉地说可能要考虑下。 对方顿了几秒，最终因为谢风华的倾力推荐，表示给她预留offer到周五，如果考虑好了，这期间都可以直接入职。 她其实刚刚应该直接拒绝的。 周三，谢风华给她发来语音，问她去不去《地产研究院》？ 听她说拒绝，谢风华倒没有多说什么，又发来几个江城的招聘信息，末了她才提醒一句。 “露月，你记得我上次说的投资会？” “记得。” “有家时睿传媒的时总，调子高得呦——”谢风华清了清嗓，变了声调，“像你们这种朝九晚五到点上下班的媒体是没有前途的。” “……” “我谢谢他，得亏他最后没投资。” “……” “我听说《地产研究院》也是他投资，你不去我就放心了。” “那投资人徒有其表，看上去不好相处。” “……” 语音挂断，视线停在谢风华之前给她发的微信上： 【江城，时睿文化传媒投资有限公司】 时睿文化是时霁的公司？ 确定这事后，莫名地，她想起那天在机场听到的广播。 这受邀去海城参加《壹地产》投资会议的，是时霁？ 他——去过海城，还是她的前东家。 方露月认真地做了番推理，几秒后，得出结论—— 就是正常的商业投资，赚钱的事谁不干！ * 周四，上午她去一地产营销公司面试，下午就接到对方公司预约周五复试的电话。.z. 初试时，方露月和对方谈得很愉快，加上通勤时间和工资都在她预期内，旋即她便应下。 周五复试完，方露月感觉良好，面试官看上去对她也很满意。 她想着不出意外，应该就要入职这家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般都会在下午给她来电入职的事，正好可以将《地产研究院》那边的offer回绝。 直到下午五点，对方的电话她都没等到。 倒是沈丹琴的电话打了进来。 方露月没存号码，接通后对方自我介绍，她才知道。 主要是问她来入职是有什么顾虑吗？ 原本她以为谢风华和沈丹琴说了这事，她想了想，便用可能不太适合搪塞一番。 “方露月，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电话那边问。 “没有，但有心仪的公司。” “是地产行业还是？” “地产。” 对方像是彻底松了口气，“方露月，从面试我就明白你的顾虑。” 方露月为她们稀有的默契，也松气，“谢谢您的理解。” “但我想告诉你，你多虑了。” “您，什么意思？” 难不成投资人不参与公司其他事务？ “只要你在江城地产行业，顾虑就会一直在。” “……” “区别不过是甲方还是老板的关系。” “？” “甲方”和“老板”，两个词像是重锤轮番敲打着方露月的神经。 她潜意识里，大致猜出沈丹琴说的意思，只是心有侥幸。 “您能说清楚点吗？” “不少知名的地产项目都是时总的，只要在地产圈就没法绕过他。《地产研究院》在圈内话语权颇高，其他甲方总会给时总几分薄面。他若是老板，你面临的只有内部问题；若是甲方，你面临的就是上有老板下有甲方，内部和外部问题夹杂，这是其一。” 无数乌鸦从头顶滑过。 方露月心里只有六个点。 “其二，这个职位我们招了两个月，那天你也感受到时总行事是近乎——”沈丹琴顿了下，才继续，“极致完美。” 方露月：嗯，极致挑剔。 “敲定你是我们经过多方考量，更关键的是时总也难得松口。” “……” “说句最实在的，我们这的待遇福利在江城数一数二，你当初也说是为了钱，若因为个人情绪错过，那在同行业里很难找到同等待遇的工作。” 方露月：最终是为了拆迁。 “其三，人选是时总亲自过目。这圈子不大，他的一两句话就能决定一个职场新人的未来。你懂我意思吗？” “……” 沉默了几秒，方露月唇角抽了下，昧心说了句，“沈主编，我想您是误会了。” “？” “能去《地产研究院》工作我荣幸至极，我的顾虑想必您是误会了。” “……” “在哪都是工作，我是觉得这工资——能涨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