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旧时汤面

能看到鲜明对比的是——织造院早早落锁，而旁边的神庙虽也是一个小院，但是即便在梨县这样的小县城，依旧是人来人往。 经年累月之下，连门槛都几乎要被踏平了。 正因如此的热闹，神庙周围自然形成了一个小型集市。 摊贩们各自挑着担子，有的卖香烛供奉；有的摆摊售卖着便宜的厚袄子、粗毛大氅；更有那些卖小吃的摊位，锅里油花四溅，炭火滋滋作响，香气随之四溢，引来不少刚从学堂下课归家的孩童。 眼前的热闹，虽然远远比不上清河的繁华，更不如长安的盛大，但也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这时，烤红薯的浓郁香气，飘然而至。 柳笙看到李鸣竟然饶有兴趣地瞧着，主动问道：“李鸣姐姐，你要尝尝看吗？” 李鸣立刻欢喜地点了点头。 但是随即皱起眉头。 “我要怎么尝呢？” 柳笙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柳笙”捧着一个滚烫的红薯，笨拙地剥开外皮，露出被炭火烤得焦糖色的红薯，蜜汁从中流淌。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顿时烫得舌头一阵疼痛，但随即传来一股甜美的香气。 “柳笙”吐了吐舌头，歉然道：“对不起，烫到了你的舌头。” 心中的柳笙说道：【没事，忘了提醒你，烤红薯很烫口，还是吹吹再吃。】 于是“柳笙”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啃食。 因为正好在神庙门旁，正好听着门口正往外走的路人谈话声。 “可惜，今日宋神官接待香客到达上额了，只能明日再来。” “是啊……” “你倒是幸运，还能跟她聊上几句。” 另外一位女子笑了笑说道：“确实，同宋神官聊了几句以后，心情好多了。” “真是令人羡慕。” “不过，我倒是拿到了宋神官赠送的一瓶梨花酿，算是今日让我排了许久的歉意……” 这位姑娘刚拿出一个莹白小瓶，立刻招来几位女伴艳羡的目光。 “为什么我们没有！” “可能因为正好轮到我就关门了吧？” “你可真幸运……” “柳笙”看着这几位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听起来这宋神官很受欢迎。” 柳笙在心中说：【好像是……】 不多时，一个烤红薯下肚。 “柳笙”笑着说道：“好了，把身体还给你，谢谢。” 柳笙的脸上神情迅速轻微切换，从欢喜转为平静。 “这个方法不错吧？”柳笙问道。 李鸣的虚影重新显现，点头道：“确实不错。” 柳笙道：“我也是想起那时候我们共持一剑，才有了这个灵感。” 这时候，她的目光转向了神庙对面昏暗的小巷，有一家面摊亮着微弱的油灯，浓郁的猪骨汤香气扑鼻而来，几张桌椅暗沉在油布阴影中。 柳笙缓步走近，看到那位一头白发的摊主，佝偻着身子正在揉面团，身影甚是熟悉。 虽然她不大认人，但是来得多了，总还是记住了。 没想到这家面摊还在。 李鸣看出柳笙脸上的感慨，悄声问道：“好吃的？” 柳笙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怀念，“嗯，没想到竟然移到了这儿，在另一个世界，这面摊是在织造院旁边，以前下值总要去那儿吃上……几碗。” “许是现世，在神庙这边人更多。”李鸣说道。 柳笙一想，应当也是如此。 “无论多晚，这个摊总是在，看到那盏灯，莫名就心安了些。” 重回旧地，柳笙不禁感慨多了些。 “说明你经常晚下值？”李鸣问道。 柳笙点头，露出一丝苦笑：“案牍工作多，自然熬得晚。不过没想到后来，我还反倒给自己加班了……” 对于“加班”这个新词，李鸣莞尔一笑，想来也觉得妥帖。 “给自己加班和为了别人加班，总归是不一样的。”李鸣摇了摇头，随即转移话题，“算了，不想这些糟心事，我都能感觉到其上的乌云。” 柳笙一笑，悄然对李鸣道：“带你尝尝，这个摊主的手艺可好了。” 李鸣自然欣然应了。 柳笙随即大声说道：“老板，来一碗肉丝面！” “好嘞，客官您请坐。”摊主爽朗应道。 柳笙特意坐在靠近炉子的位置，暖烘烘的，旁边还坐了几人，都在呼哧呼哧默默吃面。 李鸣的虚影扫了一眼有些油腻的桌椅，也不介意，施施然坐了下来。 一人一影看着摊主熟练地揉面，然后拉扯成条，动作缓慢而专注，不禁一时沉浸。 过了半晌，柳笙才开口问道：“老板，怎么这个天气还出来开摊？” 这个时候确实是有些冷了，梨县比长安、清河还要北，自然气温更低一些。 所以面摊四周还特意支起油布，但依然四面进风，如今正是饭点，却没有什么人来，可见这天气确实影响生意。 摊主将拉好的面放入猪骨高汤中煮着，随口说道：“不出来也不行，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七口等着吃饭，最大的娃儿还考上了书院，花销大得很。我也只有这一门手艺，只能每日出摊喽。” “老板的孩子可真是争气啊！说明老板教育有方。”旁边的食客接话道。 “主要是娃儿用功。”说起自己的孩子，摊主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进了书院那就是完成一大步了！若是能中科举，再考入神殿做个神官，那老板您下辈子可就不愁喽！” “嘿嘿，借您吉言。”老板笑眯眯地说道。 “不过，要我说，最好能留在长安……或者大城的神庙也好，别回梨县这种，山高神殿远，上头瞧不见。” 那食客说着，还拿眼睛瞧了一眼对面的神庙。 老板的笑容收敛了，“您是外乡人吧？” “是，我这是一路瞧着，梨县神庙看着还是破落了些……” 老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能在梨县做神官，像宋神官这般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于是话头自然落下了，一时安静。 很快，面就煮好了。 热腾腾地放在柳笙面前。 柳笙吸溜一口，浓郁的汤汁扑鼻，面条油韧入味。 就是这个味儿！ 李鸣在旁眼巴巴等着，柳笙便让李鸣虚影落在自己体内，一同拿起了筷子。 一吃之下，李鸣便停不下来，呲溜几口，很快吃完一碗。 放下筷子，她还意犹未满地看着空碗。 柳笙接管回身体，抬手又要了一碗卤肥肠面。 摊主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可不要浪费粮食。” 【老生常谈了，总是有这样热心又实诚的摊主。】 柳笙笑着摇头：“不会浪费的。” 下一次来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当然是吃个够。 而且，想到另一个世界中…… 她的目光落在正在用剪子剪卤肥肠的摊主身上，银色的发丝在油灯下透着亮，心中更是酸涩。 李鸣轻声说道：“已经死了，是吗？” 柳笙微微颌首，目光微沉，记起梨树诡的事情。 “那个罪魁祸首，你本来就打算看看还在不在吧？”李鸣笃定地说道，“所以你才会特地来此。” 柳笙微微颌首：“不过，我也会想，如今有神庙在，这样一个诡物能活下来吗？” “你应该已经用天网的脉络搜寻过了？”李鸣问道。 “是，刚来梨县时我便感应了一番，虽说还是没有找到诡气，但天网行进到醉白园下方的时候，显然遇到了一个障碍。”柳笙暗中对李鸣说道，“而且，那道障碍带着神庙的力量。” “难道那里真的被神庙给清除了？”李鸣疑问道。 一人一影不由将目光转向对面的神庙，发现终于到了关门的时候，信徒正在纷纷往外走。 李鸣低声说道：“待会儿去看看就是。” 柳笙点头：“嗯，现在，先吃面吧。” 她看到李鸣的目光已经落在摊主端来的肥肠面上，直勾勾地很是期待。 卤好的肥肠看起来油汪汪的，筷子一夹弹性十足，配以蒜末、香菜和油泼辣子，吃得柳笙和李鸣身子微微发热。 特别是李鸣，久违地感受到从胃里升起的热度，几乎有些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