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越岭扶桑

人牲、厚葬这几件事，赵骊一直力主废除。但赵佗的阳寿摆在那，由不得后人不信邪。所以，让老越王轮回往生是南越国的头等大事，甚至是基本国策。 民间甚至有说法，只要老越王不活过来，老百姓就别想着吃饱饭，也别奢望传宗接代。 赵骊虽然是赵佗生前最宠爱的后人，一般人不敢欺负她，但今非昔比，没了爷爷的照顾，自家哥哥又成了傀儡，骊公主的面子自然薄了不少。 法兰尊者本来就恨找不到机会压一压赵骊的“嚣张气焰”，今天主动送上门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发挥。 “天生异象，老越王升天受阻，转世无望，公主身为王室宗亲，不事孝敬先祖，却从中作梗，该如何面对老越王的往生之灵？” 赵骊冷冷地看了法兰尊者一眼，又抬头将所有的王公贵族扫了一遍。 “先祖在世时，我南越国国库粟谷满仓，黎民安居乐业，人口比入主南地时多了七成，如今，先祖尚未入土，我南越国已是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各位王公大臣，还有国师，你们该如何面对先祖灵位？” 赵骊显然有所准备，而这些话也在她心里憋了很长时间。 法兰尊者没想到平时寡言少语，温文尔雅的赵骊，口才如此了得。他捋了捋满脸钢髯，又抚平了抬头纹，伸手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又念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这才开口。 “先王鹤寿，是我南越大地的福音，只有先王轮回转世，我南越国才能驱散阴霾，禳除天灾。” 法兰尊者说完，底下的王公贵族开始喁喁私语，随声附和。 “骊公主休要再争辩，先祖祠堂是祭祀重地，不能让孩子们搅了清静，快快交出孩子。” 赵眜抢着补了一句。 “哥哥是南越国的一国之主，岂能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先祖爷爷爱民如子，哥哥不可负了全体南越百姓。” “你——” 赵眜白了赵骊一眼，把头撇到一边。 “公主所言极是，南越国为了先王葬礼，已经耗尽国帑，举国上下的童男童女皆成了人牲，汉夷黎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我南越国必将孱弱不堪啦。” 一位大臣趁热打铁，说了句真话。他的话刚说完，底下议论的声音比附和法兰尊者的还要大。 “尔等皆是南越王的子民，阻止先王轮回转世就是忤逆王室，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应该到先王墓前接受惩罚。” 法兰尊者像一个怒目金刚，在朝堂上动了嗔心。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翻译一下，就是开刀问斩。 因为，进了越王墓就等于成了殉葬的人牲。 当然，这条法令也是法兰尊者定的。 “我倒想问问国师，南越国举国上下为先祖修建陵寝，而国民只知其存在，而不知其所在，耗尽国库，国师究竟给先祖修建了何等规模的墓穴？” 赵骊一点不怵，盯着法兰尊者灼人的大眼珠子问道。 “秃子头上的虱子”显而易见，但只有赵骊敢亲手拈起来，展示给众人。 底下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法兰尊者，不敢出声。毕竟，他们是投了真金白银的“大股东”，一直没瞅着机会让董事会公开账目。既然有人提出来了，他们自然很有兴趣听“操盘手”把工程进度汇报一下子。 一听底下的人要看看“项目工地”，法兰尊者立刻锁紧了眉头。 “够了，”赵眜突然正襟危坐，一脸肃然地开了口，“公主必须交出童男童女，别逼本王不顾姐弟情面。” “骊恕难从命。” 赵骊说完，梗着脖子，转身往大堂外走去。 “来人！”赵眜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拿下公主，进祠堂，搜捕童男童女。” “你——” 赵骊的两腮发抖，眼中噙满了委屈的泪水。 “把公主和童男童女一起送进墓穴。”赵眜咬着牙道。 雷霆震怒，大堂内除了法兰尊者，其他人全都跪到地上，不再出声。 幽暗的屋子里，法兰尊者轻抚着自己的一脸钢髯，就像在把玩珍贵的物件一样。侍者蹑手蹑脚地进到屋内，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铜铃般的大眼睛顿时鼓了起来。 番禺城外聚集了一群战马，鞍鞯齐备，却无人骑，每匹马的马鞍子下都插着把剑。 法兰尊者接过夷兵呈上的剑，脸色铁青地拔出剑刃。 “秦——星！” 他的牙齿缝里蹦出两个字。 对于庹黎和他的禁卫军全军覆没，法兰尊者不得不找了个玄幻的理由。 老越王召唤，禁卫军前去护驾。 王公大臣们一听，本来紧张的神经一下子绷得更紧。庹黎一帮人在南越国就是穿越阴阳的黑白无常，大家一听他们都被收进了墓里，都觉得事态严重，纳粮捐孩子的积极性马上调动起来。 不到三天，夷兵凑齐了法兰尊者要的数目。 几百个童男童女，连同赵骊，在满城的呜咽声中，跟着法兰尊者出了城。 与前几次不同，赵眜也“御驾亲征”，决定代表全国老百姓，亲自查验越王墓的“工程进度”。 南越王亲自押送童男童女进入墓穴，阵仗自然跟以往不同。南越国最精锐的部队全部出动。法兰尊者更是调集了在边境执行“骚扰”任务的主力部队，到吉贝谷集结。 大军到达吉贝谷后，只有法兰尊者和赵眜，还有即将献祭的人牲能够进入，大部队留在了山谷外。 “爹，南越国的孩子是不是都到这来了？” 秦去病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问秦星道。 秦星没有答话。此刻，他脑子里浮现出的，是灵子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东渡扶桑的画面。 都是寻找长生之法，都要童男童女献祭，秦星坚信活了一百二十岁的赵佗一定是墨者。 而且，寒星剑在这里的异常反应，让他判断，赵佗不仅是墨者，而且很有可能是高等级的墨者。 甚至有可能是钜子。 木棉花开，越岭深处，神秘的南越王赵佗也许正在完成墨者徐福东渡扶桑未尽的大事。 尽管来自火星的秦星并不相信什么长生不老，还有轮回转世，但他也很好奇，法兰尊者导演的这出“轮回”大戏，究竟如何收场。 所以，秦星主动放出诱饵，让庹黎骑兵队的马，带着他们的剑回到了番禺城。 他知道，失去爪牙的法兰尊者，一定会亲自前来。 但让秦星没有想到的是，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赵骊。 不知为何，当赵骊穿着兜头的披风，骑着马进入吉贝谷的时候，秦星觉得漫山的木棉花突然变得更加鲜艳。形似火苗的花骨朵在山岚之中微微颤抖，互相挤兑着，簇拥得越来越紧，最后聚成了灿烂的霞光。 赵骊的声音像是穿越星际，从天而降。 “秦星，为何每次见你，我只能仰望？” “我就在这，就在你眼前。” 秦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回答。 “秦星，我能看见，却触不到。” 秦星抬起手，但不知道伸向哪个方向。 “秦星，你在吗？” “我在。” 秦星抬起头，答应了一声。 秦星闭上眼，提示“天慧”系统重启他的大脑，他想强行找回已经失控的意识。 系统答复：脑机系统不能干预他的主观意识。 秦星的眼前再次出现电影胶片的效果。但这一次，画面的内容不再是他的一生，而是那个他早已印象模糊的遥远地方。 大熊座，阿尔法星系。 北斗天枢。 一次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星际任务，画面无聊得不能再无聊。暗黑的宇宙，见怪不怪的小行星带，毫无生气的宇宙尘埃…… 没有一丁点声响，世界静得让人发慌。 秦星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越来越快的心跳。 胶片像传送带一样，在他眼前划过。和每帧胶片上静止的画面不同，秦星看到的是切割开的一个个时间段。 秦星想让胶片停止，他想看清楚每一帧画面。就像办案的警察想在监控录像里找到那一毫秒的蛛丝马迹一样，秦星想从这些画面里找到关于寒星剑和方向针的线索。 尽管他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但他确信，既然冥冥之中让他回到了这里，一定在某个他曾经忽视的角落里，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灵魂出窍。他本来计划好，要趁机干掉法兰尊者，要进入越王墓，去找寻他想要的答案。 但就在赵骊进入吉贝谷的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居然把他的意识带到了这里，遥远的阿尔法星系。 随着胶片渐渐接近尾声，秦星依然没有找到寒星剑和方向针的线索。镜头里的阿尔法星系越来越远，秦星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胶片的最后一帧，秦星打开了夏子月的休眠舱。 里面躺着赵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