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父母之爱子

“是个可怜的孩子。”裴皇后轻叹道。 “可惜了，白白浪费了我从前的一番打算。”永宸公主从屏风后走出来。 云鬓花颜，雍容华贵，她的容貌不似裴皇后，却也不似陛下，反而类似其外祖母，清丽之余，眉眼间格外凌厉妩媚。 裴皇后笑着摇摇头，神情有些无奈:“你还想着那事呢？” 永宸公主摆摆手，惋惜道:“原本觉得月徽和小六明懿是最般配的，他们两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又彼此性情般配，小六体弱，有月徽照顾我们也放心些。” “这么些年，要是能在一起早就有动静了，何必等到现在?”裴皇后倒是没有太可惜之意，只柔声道。 “罢了罢了，儿女各有姻缘，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永宸公主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们捧在手心里，娇娇弱弱的公主，那个最令人怜爱的妹妹，总是会忍不住担忧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唉！如今，将小六许配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原本我也想着，哪怕不爱，以月徽的心性，也会好好待她一世，必不会薄她半分。” 永宸公主叹了口气，到一旁坐下。 她自小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妹妹，身份为长姐，但也相当于半个母亲了，总想为她安排好一切，为她寻来最好的，明懿快成年了，她一早就为自家妹妹看上了月徽这个妹婿。 可那两个人是…唉，一个是不开窍，一个是不动心，原本以为可以慢慢来。 谁料，不动心的那个，一动起心来竟然如此痴情。 裴皇后微笑着摇摇头:“可见啊，缘分天定，强求不来。” 她一向是顺其自然，对人对事格外有容。 她循循善诱劝解道:“你与驸马两情相悦，已是世间难寻，可这世间，大多数的，都是一方痴恋独苦，难得一对有情人，何不大度成全他们?何必强行将不合适的凑在一起?” “岂不是真的耽误了他们?” “母后，儿臣明白这个道理，何曾为难过他们半分?只是……终究是内外亲疏有别。” “母后纯善，只是儿臣私心，比起愿旁人得到幸福，我总更希望小六能够得到幸福些。” 裴皇后明白，永宸公主并非是有什么坏心思，她只是过于疼爱妹妹明懿，故而有些感慨叹息罢了。 …… 饶是马车结构稳重，车内还有棉垫靠椅，丝绸软枕，可能是因为车内太过安静的缘故，马蹄声和车轮声还是清晰可闻。 “在里面那么久?和姑母都说了些什么。”裴云疏问道。 他一向很少去问黎星些什么，但若问，那便是真的想知道了。 黎星看他，裴云疏的眼眸里安安静静的，静载着一片纯净的月光。 突然不想隐藏，他直白的说出自己心底里的话，带着点微微堵塞的鼻音，轻轻道:“我有点想我母亲了。” 即便她待我冷漠无情，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又狠绝无情的抛弃了我。 即便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即便我仍旧怨她恨她。 可我……还是想她了。 “是的，我想她了。”黎星低低的，悠悠道。 他说:“同样被束缚于世间规则与苦难，她也有她的难处与无奈，我的人生破破烂烂，她的人生未必完好。” 裴云疏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帘，眼底原本清澈的的月色微微暗淡，恍若湖上春日薄雪未化。 她的人生未必完好…… “可是……裴郎，你知道吗？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让我活下来，那或许就代表，她是不是，有那么一刻，也是爱着我的?” 黎星将头靠在他肩上，目光微微呆滞，凝视着某处，向他询问。 黎星语气中充满着飘忽不定，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但这是他唯一能为那个人找到她曾爱过自己的证据。 并没有立即回答他。 裴云疏有些微微沉默，他没有动弹，整个人都很安静。 原来，爱自己的孩子，是会想让他活下去的……吗？ 脑海里，记忆深处，在那灼热的火海中，母亲那狰狞的面孔，充满怨毒与疯狂，偏执又癫狂。 但更多的，其实是痛苦，她实在是太痛了。 太痛了…… 白皙秀美的手背上附着火焰，似漆黑干枯的利爪，那只手，想要抓住他。 她沙哑的嗓音带着癫狂与怨恨:“月徽，与我一起走吧，一起走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母亲的……” 那些令人不想再回想起的回忆，穿过记忆的长廊，那么多年了，依然还似尖锐的长锥，深深将脑海刺痛戳穿。 好痛，明明不曾觉得受伤，可那些无形的东西却会令人感到疼痛。 他忍不住抬手捂住额头。 如果说，父亲的冷漠与独裁，连他也无法认同，也会为此而感到难过，那深爱着父亲的母亲，她的痛苦该有多难受呢? 如此怨毒，如此愤恨，可……为什么…… 她眼中带泪……? “裴郎……裴郎……” 听见黎星的呼唤，裴云疏瞬间从回忆里抽身，放下手，他面容如常，只是眸中薄雪微化。 他问道:“怎么了。” 黎星并未察觉，而是十分很坦诚，依靠在他身侧，轻柔的抬手环抱着他，将脸贴在他身上:“我以前啊，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觉得它们和我一样，都是破破烂烂的，可后来遇见了你，我又觉得，你太好了，好到我远远配不上。” 裴云疏轻拍他的手背，柔声道:“不要对自己破烂不堪的人生感到失望。” “一定要自觉矜贵，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与你相配。” “天地本不全，何况于人?” 黎星点点头，他忽然一笑，灿若春华:“可我现在想通了，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忧虑了。” 裴云疏侧首，看见他笑靥如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嘴角忍不住含着一抹不自知的浅笑。 他微微闭目，有些释怀的想 是啊，那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年少时念念不忘不可得之物，如今，他已经不念了。 他已经有了自己珍视的东西。 往事如云烟不可追，是时候，该让它们随风散去了。 …… 东华门，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矗立在那里。 不知道他究竟在冷风中等了多久了。 他的身子，向来是耐不住冷风的。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马车，他的唇畔，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待马车到他面前，就要擦肩而过之际，他开口了:“好久不见了，表哥。” 幽幽的风声呼啸，伴随着那人闲散郁寒的声音，似乎能寒入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