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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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宗人府发出的诏令时,徐阶便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虽然还猜不到嘉靖的目的,但徐阶能明显的感觉到,这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嘉靖在掌控。 一个大大的“危”字浮现在了徐阶的脑海之中。 “严阁老,徐某自昨日起这头疾愈烈,想告假几日,朝中诸事,还请严阁老与小阁老多多担待!” 手中举着奏本的严嵩抬起头来倏然一笑。 “子升,你还年轻,身子得调理好了,我知晓一个偏方,虽不能根治,却能缓解,子升可想试试?” 徐阶亦不好推辞,只得应承。 “还请严阁老示下。” 严嵩长出了一口气,啧舌道:“这个头疾,需用心药医。” “还请阁老明示。” 严嵩高深莫测的敲了敲面前的书案。 “心药嘛,无外乎就是让心里爽利,如何才能让自己心里爽利,这只有子升你自己知晓。” 徐阶表面上客客气气。 心中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废话”。 “哈哈,子升心里怕是正骂我这把老骨头净说些废话呢吧?” “徐某不敢。” 严嵩悠悠道:“这是人之常情嘛,老夫虽不知晓子升因何事烦扰,但老夫知晓,有事情,咱们自己都知道已经没得选了,那还想那么多作甚?” 说到这里,严嵩的话音一顿,而后继续感慨道:“人之心病,十之八九,出于此焉。” 徐阶的表情一滞。 严嵩又笑道:“经验之谈,老夫姑妄言之,子升姑且听之。”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把心眼拆开论斤称称,二人也不过就是半斤八两的差距。 唯一的差距就是严嵩知道自己没得选,所以很多事情,严嵩根本不去纠结。 听着严嵩的话,徐阶却是一屁股坐了回去。 “嗯?子升这是……?” “听严阁老一席话,徐某悟矣。” “我等既食君禄,当奉王事,王事不奉,徐某这心病焉能痊愈?” 二人相视一笑。 王世贞等人群情激昂,眼下谁敢替宗法说话,便是与天下清流为敌。 天子面似守旧,实则锐意变法。 徐阶这会若是藏起来,就是两头得罪,这就是嘉靖为徐阶量身打造的一个坑。 自己体面一点跳下去,跟被天子强行推下去,区别可大了去了。 —— “你们这帮奸佞还敢让孤进京?等进了京师,孤奏明天子,伱们一个也活不了!” “哈哈哈,这船怎生这般慢?叫艄公快些!再快些!” “……” 回京的水驿上,宁玦看着被锁在船舱中的朱典楧亦是神情凝重。 这货就是单纯的活该,迎头撞到枪口上了。 但终究是被圈养了小半辈子,心理已经彻底扭曲了。 他自己本身也是这个诡异宗法下的一个受害者。 宁玦也大致能看出来,这货从头到尾就没准备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有人知道他这个性子,拿他做了一个局罢了。 这个局甚至远没有结束,只是这枚棋子清流用完了,该轮到嘉靖用了。 想到这里,宁玦心中愈发愤恨了起来。 TNND,老子让你们下棋! 宁玦径自起身朝着关押伊王的船仓走了过去。 “宁秉宪,依制,您是外臣,不得提审宗亲。” “谁告诉你我要提审殿下了?本官要替伊王殿下伸冤!” 宁玦这句话把那小内侍都给听懵了。 伸冤? 这事不就是你们搞出来的吗? 宁玦兀自上前,一把推开了关押伊王的舱门。 方才还站在窗边骂不迭的朱典楧也被搞不会了,只得讪讪的回到船舱中坐下,随口吩咐那京中来的内侍道:“滚进来,给孤梳头。” 那内侍亦是轻身上前,捡起一把木梳给朱典楧梳理起了头发。 朱典楧看似不经意的翘起了二郎腿。 “你知孤有冤屈?” “还请殿下一一讲来,臣好上疏为殿下伸冤。” “赵贵勾结史褒善,将你投进了虎圈,这事你知道,他端廷赦骗孤开了裕门,孤杀他们,如何算得上是谋逆?” 宁玦旋即掏出了纸笔:“殿下,这些事情天子尚不知晓,您被人劾的是私设东厂,私藏火器,荼毒缙绅,这些都属实吗?” “属实啊,如何不属实了,祖训上说过不让孤设东厂吗?” 宁玦沉默了。 朱元璋活着那会也没东厂啊! “成祖文皇帝说过不让孤设东厂吗?” 宁玦黑着脸,与那内侍对视了一眼。 那内侍只得低头:“秉宪,祖训上确实没说,文皇帝也没说……” 废话。 谁能想到一个藩王在封地里能没事设东厂玩啊。 当年宁王在南昌那都跟朝廷干上了也没封谁当个东厂提督啊! 宁玦只得将“私设东厂”这一条给划去。 “那大将军炮,您是从何处得来?” 提起这门炮,朱典楧的胸脯挺的更直了,甚至有些骄傲的说道:“自城外校场取得。” “前岁秋操,孤奉祖训操演诸军,见此炮心生欢喜,孤亲率二人这便曳回王城了。” “这不就是偷?” “笑话!孤受封镇邦,那大将军炮,本就当归孤调遣,如何算偷?” 身旁的内侍脸上亦是露出了几分苦笑。 毕竟名义上,朱典楧确实还是雒阳最高军事长官啊! 他只是没有三护卫罢了。 这哪是违抗祖训,这是整个人都站到祖训盲区里去了。 宁玦有些气愤的看着朱典楧跟那内侍质问道:“拿圣旨糊窗户,难道这些祖训上也没说过吗?!” 内侍赶忙道:“宁秉宪,您别急,这事祖训说过,这属于大不敬。” 宁玦咬着牙低声道:“好!那就从这事开始伸冤!究竟是谁蛊惑殿下把圣旨糊窗户上的?” 朱典楧却是随手端起茶盏道: “哦,这件事孤没有冤屈,就是孤干的。” 朱典楧话音刚落,宁玦便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看到宁玦不太友善的眼神,朱典楧这才无奈道:“孤也是有感而发啊。” “何感?” 提起这件事,朱典楧反而气愤起来了。 “那圣旨难道不是障棂吗?” “刘文泰一介庸医,致促两朝圣寿,纵寸磔亦不足偿,竟免于死。” “武宗皇帝征战沙场,壮年落水自水中而出,旋即驾崩。” “夜半时分,竟有大胆宫人,潜入禁中,行刺当今天子。” “自土木堡后至今,我朱家可有善终之天子?” “这圣旨,不是障棂是何物?” 朱典楧身旁的内侍闻言脸色惨白。 “殿下慎言啊。” “慎你*的头!”朱典楧一脚便踹在了那内侍身上,将那内侍踹出了船舱。 “这天下是我朱家的!不是那帮腐儒的!” 朝廷把这些藩王当猪养,不代表这群被圈养的藩王就真的是猪。 天天被王府署官监视。 由己度人本就是人之天性,这几朝的事情又本就离谱,他们很难不多想。 “宁克终,孤让你走了吗?你不是要替孤伸冤吗?” “你不冤我替你伸毛线?!” “砰!”的一声,宁玦便摔上了房门。 朱典楧一脸懵然的看向内侍。 “他还生上气了?他生气什么?!这帮文官就是没一个好东西!” 内侍尴尬的笑了笑。 “殿下,您吃茶,您吃茶……” 就在宁玦带着朱典楧入京之际,一封封以京山侯、驸马都尉、宗人令崔元的名义发出的信件,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各藩入京谐阙的宗人手中。 信中内容皆是急切之色,催促各宗人入京,却又不明说有何事,好似是在故意引人想入非非。 各藩宗人这下更不敢迁延,恨不得星夜兼程的匆匆赶往京师。 因为崔元是嘉靖的人。 这封信,看似是以崔元的名义发出的,实则是嘉靖写给他们的信。 也正是因为这封信。 原本流传在各藩中的各种流言、黑幕在一条条通往京师的驿站、水驿上逐渐汇总了起来。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既有子虚乌有亦有真人真事。 最引人瞩目的自然便是那在午门外杖毙的百余名翰林。 什么伊王不法。 在他们的眼里,早就将此事当成了士大夫扣到他们头上的大帽子了。 这班士大夫就是奔着欺负朱家人来的! 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王叔,这帮文人这一次是奔着废了咱朱家的各藩来的啊!陛下这怕也是被逼得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召咱们入京的。” “一百多人,要我说,就全都杖毙了拉倒!无非是咱们陪着陛下再打一遍天下!当年高皇帝只身一人都不怕,咱们现如今这么多宗藩怕甚?” 运河水道上,唐府、周府、赵府的几位皇亲议论不休。 只有一位十四岁的少年闻言起身。 “诸位皇亲,眼下言多凭少,还是应当先行入京,探查清楚再下定论。” 少年年纪虽小,却是实打实的郑世子。 经少年这么一说,这些宗人也都相继闭上了嘴。 “殿下可有表字了?” “叔祖折煞,祖训有云,入内则只叙家礼,侄孙表字伯勤。” 虽然通过每月送抵王府的京报朱载堉(y)能看出朝中局势不似这些这些宗人的凭空揣摩,但朱载堉亦能感觉到自这场己酉之变后,庙堂之中的暗流涌动已然行将跃出水面了。 甚至连他们这些已然躲了百年清闲的宗亲,也已经被卷入到了这场倾轧之中。 朱载堉知晓此去京师凶险非常,但他终究姓朱。 这位七辞王爵,精通天文、地理、数学、音律,被西洋人视为影响了文艺复兴的东方圣人。 入京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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