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时度绛河（五）

妖怪的行动力是很强的。 虽然看着温雅含笑贵公子一样的晴明有点发虚，但是敢想就要敢做。 何况—— 红叶得意洋洋地挑眉。 殿下分明就很喜欢她，一直在对她笑。 好看的红衣小姐姐又对她笑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 小雪捧着发烫的脸，毫不吝啬地奉上更甜更灿烂的笑容。 晴明静静给小雪削水果，二人眉目传情，他手起刀落，干脆果断，顺带还过果瓣雕出莲花造型。 “殿下吃水果吗？”晴明微笑着问。 一个自带柔光和滤镜的笑容。 小雪回过神来，“好啊，谢谢晴明！”她的目光还凝在红叶身上。 “晴明，红叶姐姐在喝什么？我可以喝吗？”她单手撑着脸专注地盯着好看大姐姐。 晴明抬了抬眼，他的表情没有太大波澜，但是笑容微敛住。 红叶很想假装没有看见晴明。莫慌。但是她柔弱的小心肝不受控地乱跳。 有、有点慌。 她上次见晴明露出这个表情时，他刚刚轻描淡写地将一群围攻她的阴阳师击倒在地，风度翩翩甚至语气温和地问那些阴阳师听说过什么是阴阳应则吗？ 红叶最初听说阴阳应则还以为是哪个阴阳师脑袋坏了。为妖怪和阴阳师定规则岂是那么好做的事，且不说人类最是贪婪狠毒，就是那些说得上名的大妖怪都不会听之任之。又不是脑子坏了，谁乐意自己身上凭空多上一层枷锁！ 在这时她才知道——晴明脑子不一定坏了，但是他的武力值一定是够的。只要他武力值够，那么就算他说月亮是三角形都是对的。他们妖怪的逻辑就是这么清纯不做作。 晴明送走那群哭唧唧认罚的阴阳师，转身看她，同样温和地问她一个问题：“听说过什么是阴阳应则吗？” 红叶看着阴阳师俊秀清雅的脸庞，又看了看他手上若隐若现的封印法阵，不知是为美色还是为这明晃晃的威胁，咽了咽口水，“听、听说过。” 晴明就笑，很客气，“那就好，来，在这签个名字。” 于是，红叶，赫赫有名的鬼女，把她的名字落款在酒吞童子等一系列大妖怪后面。 莫慌。好慌。 红叶眼神游移，她刚刚就是多笑了笑，还没行动呢！ “那是酒。”酒吞童子忽地开口，朗笑，“酒可是个好东西，殿下要尝尝吗？” 小雪看过去。 红发大妖怪无视掉阴阳师不悦的眼神，兴致勃勃向小殿下推荐自己最喜爱的酒！他随手扔过去一小坛酒，准确地落在小雪面前的案几上。 小雪跃跃欲试中。 她觉得红叶姐姐喝酒超飒。 但她还记得眨巴着眼睛问晴明。 晴明无奈。 殿下如今年幼不能喝酒，可是……小雪期待地看他，乌亮似黑水晶的眸子边看她，还忍不住去瞧那酒坛。是真的很想尝一尝。晴明思忖着他在旁盯着，少尝一口倒也无妨。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晴明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浅笑着道：“殿下再吃一些水果吧？” 小雪以为晴明不愿，伸手拉住晴明的衣袖，左摇右晃。她最擅长撒娇了，但是从未向父兄和老师之外的人撒娇过。她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又把手缩回去。 晴明好似无可奈何，轻轻捏了下小雪的脸颊。触手很软，温如暖玉，软绵绵像棉花，就只是捏一下甜意却像从指尖传递到了心里。 晴明终于捏到了小殿下，眼角眉梢都多出一分笑意，融融的笑意像春光温煦。 小雪看得一愣。 “只能一小杯哦，殿下。” 小雪反应过来，顾不得稳重的形象，抱住了晴明的手。 “晴明，你真好！” 她满脸心满意足快乐的笑容，晴明半边身子都僵住，他想这是被撒娇了吗。小殿下撒娇很好，但何时殿下也能向他撒娇呢。 被抱住的手一动不敢动，他拿空闲的那只手给小雪倒了小半杯，长指端起白瓷酒杯，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杯沿，杯中酒被换成了稀释的四时酒。 他无比自然地递给小雪，“殿下慢慢喝，先少酌一口，要是不喜便算了。” “晴明，你就像我的一位长辈！”小雪真心实意道。 和那位道满一点不一样，道满太皮，完全没有办法当长辈或者平辈看。但是这位晴明却稳重成熟就像她爸爸一样！怪不得她适才会想撒娇。 晴明：“…………” 晴明的另半边身体也僵住了，长辈，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流云锦纹的袍袖下手指微微颤抖。 明着暗着看这边的众妖怪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尤其是酒吞童子，笑得前俯后仰。 “噗~长辈！”酒吞童子笑得最欢。 “晴明大人是个合格的长辈呢。”阴阳怪气红叶道。 小雪迷茫地看着大家的反应，想了想连忙道：“我只是说像啦，晴明当然不是我的长辈，我们是平辈相交对吗？” 晴明整理好情绪，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戳了戳小雪的脸颊。然后又不满足地抬手捏了一下。 小雪睁大眼睛，她怎么觉得晴明还是不太高兴。 晴明淡笑着问：“殿下不喝了吗？”他似乎打算把酒杯端走。 小雪连忙两只手拉住晴明，“当然要啦！” 她捧着酒杯，小心抿了一口。 很甜。她惊喜的又喝了一口。这么甜怪不得爸爸很喜欢酒呢！ 她弯起唇，眼眸像月牙地看晴明，晴明才不像长辈，要是爸爸和老师定然不许她喝酒的！酒真甜啊。 于是，小雪朝晴明道：“晴明你虽然老成成熟，给人感觉像年长的长辈，但还是和我家长辈不同的。” 晴明：“…………” 大妖怪们：哈哈哈哈啊哈！ 晴明虽然一心想洗清在殿下心里年幼童子丸的形象，但是这不代表他想一跃而成“年长的长辈”。两者都非他愿。琇網 “……我当然和殿下的长辈不同。”晴明忍住没有去捏脸。 小雪又喝了一小口，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乎。 “晴明，你是在磨牙吗？” “……没有。” 小雪歪着头思考，“但是我刚刚听见了。” “殿下听错了。” “那，晴明你又不高兴？”小雪直球。 晴明深吸一口气，对小雪绽放笑容，以一个笑容作答。狭长的眼尾微挑，眼尾似乎逶迤一抹淡淡的红，他笑起来好看，精心笑起来就更好看。 小雪凝眸看他，眼神专注得宛如在端详一尊玉像。 虽说晴明挺喜欢被殿下这么看的，有一丁点的不自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此时殿下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晴明没有贸然开口询问，任小雪的眼神在他的脸庞逡巡。他甚至无比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自己处在最好看的角度。 小雪脸上两团红云，雪白清透肌肤，分外好看。她绷住脸，一脸郑重，她摸着下巴，得出结论，“晴明，我觉得你在用美人计。” 晴明：………… 殿下不仅敏锐而且心直口快。 大妖怪们乐滋滋看晴明的好戏：哈哈哈哈哈哈！ 小雪看晴明没有说话，老成的叹了口气，然后蹙着细眉，庄肃地说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与其借助外物，不如抓紧时间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提高自我修养，方是长久之计……” 小雪换了个更舒服更省力的坐姿，她脑子有点晕，都没察觉自己说出口的话借用了学习口语的中文电视剧里的台词，背得还挺流畅。 “……殿下，您，”晴明顿了顿，他保持微笑，“您说的对。” “晴明你又在磨牙吗？” “……没有。” 小雪有点晕晕乎乎抬头看他，注视晴明，忽地却又道，“但是晴明笑得好看，想……想晴明一直笑得好看。所以，晴明你要好好学习，这样老了也笑得好看。” 这个逻辑已然混乱。 “殿下？”晴明注意到小雪的状态不对，他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脸颊，有点烫，他手一抖。又去摸了一下，小雪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指尖。 晴明不仅手抖了一下，连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不过他顾不得什么抖不抖的事。殿下怎么在发烫？他连忙仔细端详小雪。 大妖怪们也注意到了不对劲。 红叶连忙凑上来，“小可爱这是怎么了？”她急问。 其他大妖怪也围拢过来。 酒吞童子摸下巴，“似乎是醉了。” 晴明也看出来了，他来不及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允殿下喝酒。小小雪一双潋滟明眸，她抓住晴明的袖子，想让自己坐稳不要那么晕，不知不觉半依偎进晴明的怀里。 “花鸟卷。”他小心扶住小雪，唤了一个名字。随即又连唤了一连串式□□字。 * 小雪醒来时，浑身清爽，她伸了个懒腰。觉得一觉睡得清甜。她舔了舔嘴角，昨夜的酒真甜啊。 一身崭新的衣裳放在床边，她推门而出，夜色仍是暗淡。月亮皎洁。 小雪眨眨眼，她这是睡了一天吗？不然怎么还是黑夜。 宫殿一片寂静。 欸？其他人呢。 小雪重新回到屋内，发现桌上还摆着许多水果和糕点。她兜了几个水果，想去看看其他人在哪。没走到几步，她敏感地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 她扭头去看，没有人。 但是明明有。 “你要吃水果吗？”小雪想了想，大声问。 夜风凄凄，无声回应。 小雪有点困惑地挠头。 荒隐没在阴影处，垂下眸。鸦羽似的睫毛半阖，正自顾自地沉思什么。 荒是出身高贵的神明，不仅与天照不合，出云的神祗也大多不喜他。不过，他更不喜他们就是了。 他不喜出云，也不喜人类。人类供奉他的神社他自然也不曾放在心上。 除去，他曾经有一位巫女。 小巫女一个人呆在海边的一座小小的月读神社里。每天认真的供奉神明。 她第一次见他，巫女一身简素的红白裙，袅袅婷婷，一双眼眸弯起来犹如新月。 只是顺路暂停驻的月神性子冷傲原本不想理她，拂去一眼，却对上那双新月似的眼睛，怔了许久。 就这一眼，他看见了些许未来的命运。 这名年幼的巫女竟然将会与他未来命运相关。 他清冷如月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片刻。 巫女还有婴儿肥的脸庞对他绽放笑容，然后喜滋滋地为他捧来今日的贡品。 “都是很新鲜的水果，您可要尝一尝？” 他尝了一口，尔后却不知为何，偶尔来此稍待片刻，尝一尝水果。 一来二往。 那位巫女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不知被何人扔在这座小小神社门口。长到十五岁还未有个正式的名字。有一天就央他为她取个名字，他听见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淡瞥她一眼。 巫女很失落。再一次见他还是对他笑。 白衣的神明冷清如旧，俊美出尘的脸庞，薄唇轻启，“夜见月，你想笑就笑。”不想笑就别笑。 巫女愣住。忽然就落了泪，还一把抱住他。 神明呆了好半晌，才抬手嫌弃地推开鼻涕往他身上蹭的小巫女，“注意洁净，夜见月。” 巫女却问：“夜见月，是我的名字吗？” 神明不耐，反问：“你说呢？” 他回去后废了许多笔墨冥思苦想。觉得天下什么名字都不合适，除了他自己的。这些话他当然不可能跟巫女说。只是不耐烦的抬手按住夜见月的额心把她推远。 夜见月喜不自胜地为他捧来新鲜的水果，“我超喜欢这个名字，您今天要不要多吃一点水果。” 谁看得上她的水果啊。 神明轻嗤一声，却捡起一个果子来。对着夜见月傻笑的脸，把果子吃得干干净净。 夜见月…… 荒很少回忆往事，现下神情仍旧冷傲，但却似乎有几分苍白。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我发现你了！你果然在这里。”.. 小雪凭着感觉找过来，她认出这位神官八成是她之前在神社所见之人。他也在大江山？ 神官半张脸仍旧在阴影里，他白金色的袍子，苍冷如雪的银发，抿紧的苍白的唇。 小雪不由放低声音，她觉得这位神官似乎在难过。 她便又问：“是很新鲜的水果，你要尝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