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应该是幻觉。 尹萝顺着眼皮的沉重闭上眼，几秒后再度睁开。 清幽淡雅的世家公子还在床畔。 悬着的左臂血迹蜿蜒，他全无所觉，神色极静谧。既非温和，也非冷淡，似一个存在于此的符号。 那颗左眼下正中的哭痣颜色很淡，几乎要被眼睫落下的阴影覆盖。 尹萝呼吸放轻，心跳却逐渐加快。 她幅度不显地向床铺内挪动，微微支起上身，拉开了和床畔的距离。负载过多的手臂哆嗦了一下，有不自然的颤抖，只能摊开手掌作为缓冲。 四肢百骸、每一处经脉都跟被打了一样，酸麻抽疼。 张留朔垂眸看她，没有任何动作。 尹萝唇线紧抿，残留的血腥味迟缓地袭击味觉，些微血色晕染出嫣红鲜妍，暂且掩盖了苍白的颓靡，将他人目光夺于一线。 僵持。 屋内静得似乎不存在第二个人。 尹萝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 她沉了下气息，猛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盯回去。 “……” 完蛋，这个角度对干涩状态的眼睛太不友好。 尹萝不肯露怯，视野边缘浮现模糊水雾，她略微压下眉眼掩饰。 片刻后。 张留朔错开视线，神色无法辨清，动作却悄无声息。 尹萝无法判断他的动向，些许倦乏地将额头抵进衾被，嗓子烧得干渴，脑子昏沉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细微的声响触动了警觉。 迅速抬头的动作带来了眩晕，她尽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圈边缘涩意上涌，反倒显出几分懵怔。 苏绛霄顿了一下，随手将瓷碗放在桌面： “醒了？吃面吧。” 屋内只有他一人。 食物的香气很快复苏了胃部感官。 尹萝振奋地挪下床，腿部接触地面时颇为小心，快到桌边撑着的力仍被打散，身躯骤然失去平衡，踉跄扑面摔倒。 苏绛霄扣住她的肘弯。 好弱。 是他的剑灵。 但是好弱。 手臂纤弱易折，轻而易举便能掌握，没有分毫反抗的力量。 端起碗的腕部吃力颤抖，这样一双手想要挥出足够强的剑术几乎没可能。 孱弱的女子对他笑了笑，像是在感激他的及时相 助。随即倾身凑近碗沿，被散着热气的面汤烫得背脊绷直、轻微地一激灵；耳尖因为用力而动了动，滑落的散发将其挡住，留下一小段白皙莹润的后颈。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纤长秀气的睫毛无声起伏。 她忽地抬首，正正撞进他眼中。 “……” “……” 始料未及的尴尬对视，尹萝试探性地把面碗捧高了点：你要这个？ “不用。” 苏绛霄直起上身，从桌边离开。 站定后，又回头看看。 尹萝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目光追随着他。 苏绛霄习惯性地搭着手臂，又放下：“吃完就休息，我还有事。” 说完便向外走。 身后响起凌乱急促的动静，脚步声逐渐靠近。 苏绛霄步伐未停，衣袖如预料被拉住。 尹萝不想过多麻烦他，但她身上的药都吃完了，现在连买的机会都没有，尽快恢复才能练剑。 苏绛霄一手被她拉着，一手随意地摸了摸脖颈，视线掠过她，看向相反方向：“会有人来照看你。” “？” 尹萝怀疑是自己生病后比划能力都下降了，感觉他好像不太想被接触，松了手平复气息。 苏绛霄这回明白了：“你也要吃药？” 尹萝哽了一下，重重点头。 当然了！ 就算是菜狗也有吃药的权利！ 苏绛霄拿出个袋子，向下倒，空空如也。 尹萝默默地眨巴眼。 “……” 他面不改色，“待会儿让人拿给你。” 尹萝欠身退开，继续回去吃面。 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回头，苏绛霄还在原地。 她露出询问的神色。 身姿挺拔的剑修没有只言片语，仅凭面容也推断不出为何。 尹萝询问无果，试探性地迈开步伐。 再回头，已无人影。 ……速度真快啊。 - 送药来的是那个小女孩，叫兰芝。 有些害羞的性子，前两次尹萝想找她说话都逮不到，一溜烟就跑了。 这回尹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问她苏绛霄去哪儿了。 “你问宗主吗？” 兰芝绞着手指，从眼角觑她，“宗主在闭关。” 闭关？ 兰芝慢吞吞地道：“不久后是论剑会，宗主要为这个做准备。” 既然是闭关，时间只长不短，意味着苏绛霄没空再教她。 这个梦就没必要再延续下去了吧？ 尹萝自觉这次梦得太久，回想前两次都算是自然醒，要主动结束梦境……跳水、蹦极、还是要由苏绛霄的某种意识触发结束？ 在想办法醒来之前，还有一件事—— “放书的地方？” 兰芝道，“上课在风室，书阁在云室。” 尹萝拜托兰芝带自己去书阁。 兰芝起初不太愿意，被尹萝缠得晕头转向，还是答应带路了：“你还在生病，生病就需要休养。宗主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也有责任的。” 尹萝看她说得头头是道，表情认真，被她可爱到了，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兰芝脸红红的，不理她了。 半道遇上了钟绪。 钟绪问明原委，道：“我带她去，兰芝你去休息吧。” 尹萝无所谓谁带，能到就行。 兰芝没有立即答应，看看尹萝：“可是……宗主让我照看她的。” 钟绪郑重其事地道：“我会帮你照看好她。” 看着两个比自己小的人一本正经地讨论着照顾自己的话题，尹萝：“……” 兰芝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走的时候尹萝没忍住，摸摸她的脑袋，她还是气鼓鼓的。 ‘云室"书阁在半山腰，按照藏书的特性应当建在更高的地段，大约是为了方便众人过来。 建筑并不宏伟，内里却很宽敞，三三两两捧着书本的人在各处座椅，朝尹萝投以好奇的目光。 钟绪悄声道：“各层有书籍索引，你想看什么可以对照着找。” 尹萝好歹也是在几个藏书阁摸爬滚打过的人了，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直奔索引开始对点寻找。 钟绪紧随其后。 尹萝一边翻开一本《风物异志》，一边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去做自己的事。 钟绪一板一眼地道：“我答应了兰芝。” 你们掖云天的宗门文化是不是有点太一诺千金了？ 尹萝没再催促，以最快的速度扫过可能的书籍，逐渐往上层攀爬。 这座书阁的书籍更多的是启蒙读物，涵盖面不如尹家和谢家藏书阁。应当和游戏设定中的“世家独大”相关，有些孤本藏书在世家藏书阁 ，不示于人前；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如今还是掖云天发展的早期，苏绛霄还不到实力巅峰，没空去找什么复生、飞升之法。 到第三层的时候，钟绪找到了没看完的书籍，三两页就沉浸进去。 尹萝没打扰他，继续朝第四层进发，这层几乎没人，她找完一本随意地靠在书架边坐下。 这本也不是。 讲的是普遍意义上的如何长寿。 她轻吐出一口气，扫过那行“手是人的第二颗心，反手将书放回架子，指尖自娱自乐地在上面跳来跳去，目光扫过面前的一排书脊，锁定靠右边的那本，手还在空中模仿了几个大跳，抵达终点。 上面那本的书名好像更有看头。 尹萝没找到小板凳，垫脚去够，这一下没成功。 她往上蹿了蹿。 一只手横空越过来，轻巧抽出书籍。 宽大的袖袍在颊边擦过。 尹萝不禁闭了闭眼，回头看见是张留朔，神色一收。 张留朔将书放在她手上，朝另一侧书架走去，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手上捧着两摞书籍。 尹萝眼睛微亮，跟过去，便见两个侍从正依着张留朔的指照，挨个将书籍放入。 这架势不像是来还书——张家必定有自己的藏书阁。 反倒是来送书的。 张留朔和苏绛霄既为好友，记载中世家立场之外也多有援助，说不定这藏书阁也有他的手笔。 尹萝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侍从都好奇地隐晦打量，张留朔却仍目不斜视。 上回见面不大愉快。 喂血这事实在不是正常人思维能有的，尹萝也认为这位张公子多少有些古怪，但面子比不上正事。等书全部分散开，耗费不多的体力不说，更浪费时间。 她笑脸迎上去，见被拦住的张留朔真正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灿烂。 张留朔总算正眼瞧她。 尹萝拿出临时现编的帕子版千纸鹤，递过去，算冰释前嫌地示好。 ……完全没动静。 尹萝将千纸鹤放在就近的书架，指了指那两摞书。 她注意着张留朔的视线动向，认真地望过去，毫不退怯。 咦？ 他没避开？ 尹萝抓住机会，表达自己是要找书。 “《婆娑因》。 张留朔扫一眼她拿着的书，“这里没有相关的书。 尹萝伸出一根手指，满怀期待，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就看一眼。 张留朔看了眼窗外，微微侧首。 侍从将书放下，躬身告退。 尹萝雀跃地道谢，蹲下去翻书。 《无名渡》、《四洲广纪》……怎么还有《算学》？ 挑挑拣拣，倒是被她翻到一本《阴阳博弈论》，乍看跟什么吵架话术似的，翻开粗略扫过是类似道家的学说。嗯，有点用。 尹萝拿起这本，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不忘展示给原主人。 张留朔只简单看过一眼，道：“剩下的呢？ 嗯？ 尹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唇边笑意犹在。 张留朔神色沉静。 “…… 不会是要让她担任搬书的任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