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情报

按照老唐的意见，那他肖丁当自然也还是不够格同杜阿中他们一起的了。肖丁当有点懊丧，夜已深，他不能久等杜阿中了，他辞过老唐，离开棚屋，便又自走出街外去。 街上很冷落，完全没有白天和夜市未收之前那种热闹景象，更没有今天群众游行示威时那种激烈气氛，就像是各种生动活跃的人和物，各种生动活跃的因素，一下子都消失了，或藏匿起来了，世界又复趋于空虚，趋于沉寂，一切东西，都像昏睡未醒。 街上各种声音都没有了，却还有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沿街卖唱的盲人，用重浊沉闷的哀怨的声音，拖长了腔调，慢吞吞地唱着咸水歌。 隔夜素馨用厘戰称哩姑妹！ 虽是不香则个，亦都要念念旧情······ 这歌声听起来凄凉，并不会使人减少空虚沉寂之感。 肖丁当是不感到空虚沉寂的，他更听不懂那歌词的意思，他只是心中发闷。他出来找杜阿中，没找着，却听老唐说了一顿话，使他产生了些自卑之感。 他原猜想到杜阿中他们做的是惊天动地之事，他也要去做，去跟杜阿中一说，自信杜阿中无有不答应之理。救罗老师那次，他肖丁当不也同过他们一起了吗？谁料老唐却把事情看得这么难办。 唉！肖丁当心内叹息，没意没思地在街上孤独地慢走着，他没别的去处，只好又回孤儿院去。他不看街上的街景，也不听什么声音，他微微仰着头，向着天空，像是某些失意之人有时也会昂首望天，看会有什么好东西会从天而降那样。 之所以如此，当然不是想到析求上天降福，他不过是心里感到少了件什么东西，有点失望，偶然作了这个姿势罢了。 他抬头看天，见天上的星星象鬼眼般闪霎着。见着这鬼眼般的星星，他忽然记起文智书店那老板，那日本人，也是有这样的对鬼眼的。 那人是副尖脸，眉尖眼角往下弯，脸就给绷得更尖更小了，成了个三角形，那眼也是个三角形，一闪一闪的，就像两盏鬼火，阴阴沉沉的。 肖丁当过去没觉得这人大难看，现在他想起来，却觉得非常难看，那完全是个鬼脸，是鬼眼。噫！有鬼！肖丁当感到可怕。 这里已接近孤儿院，地较偏僻，路上全没别的行人，更没有别的声音，更加空虚和沉寂了。肖丁当忽然又有了寂寞孤单之感，他加快了脚步，要赶快回去孤儿院。 忽然，路上开来了一部小汽车，肖丁当忙避了去路边站住，见那汽车就在他前面不远停住，车上下来两个人。肖丁当看那两个人，一个他不认识，另一个，他认得，那正是文智书店老板，是那假装中国人的日本人。 这时，那屋子的门前亮了照门的灯，照得正着，肖丁当仿佛见得着那人的两只鬼眼闪着像鬼火殷的光。肖丁当惊愕了一下，不能动弹。日本人同那人却没有见到肖丁当，他们自进了屋里去，那汽车仍然停了在屋门外。 肖丁当心惊，没敢向前走，他往一条横巷拐了去，走了去那屋子的后面，在那里，他见不到前面那小汽车，他心里也不那么怕了。 肖丁当在屋后的暗处站了一会，心想：这怎么办呢？这屋子是美国人白长林住的，肖丁当知道。这屋子原是这里的基督教会一个美国牧师住的，日本占领这城市时，那美国牧师走了，至今未回来，听说是要换一个来接替他，那接替的人也未来。 日本投降后，大批的青天白日政府军到这城市来，还有美国顾问，舰船上也有美国人，他们就拿了这屋子作为俱乐部，称为盟军俱乐部。 直到几个月前，青天白日政府军运输已完毕，市内的美国人少了，这屋子就由白长林住着，当作他的临时住宅。 这屋子非常靠近孤儿院，肖丁当还曾经到过这屋子。那是白长林去参观孤儿院的工场，见了藤器工场制作的藤椅子，他还直夸好。孤儿院工场就专工为他制作了一套，叫几个年纪大些的学生送了过这屋子来，给他摆在阳合坐着乘凉，小丁当是送藤椅来时到过这屋子的。 日本人来这做什么？他同那美国人有古怪？这样想，肖丁当心里就更紧张了，紧张得慌乱起来，许久才又复定住。 他打定了个主意，他就不复怕了。那屋后有棵大榜树，枝丫伸了向院墙内去。消丁当最惯会爬树，他定了主意，就去爬了上那大榕树，那树枝丫伸了向屋子的一个窗口外，窗内有灯光，消丁当就爬向那窗口外去。 他隐在黑暗的树影内，从窗口外望那屋内。果然，白道林同日本人在屋内谈着话。 肖丁当没有能全听清楚屋里两人谈的话，他也不能完全懂得那些话。 屋里，倪非凡进了屋，自我介绍说：“鄙人倪非凡，奉召来见。” 白长林说：“不要对我来这一套了，讲清楚你的来历吧！” 倪非凡像骤然被白长林这话镇住，口嗫嚅着，一时未答得出话。 白长林冷笑了一声说：“我替你说吧！你是日本千叶县人，姓失野，名二，原是日本谍报部马来亚特遣队所辖的第五号集中营的密侦组长，于一九四四年调了来这海湾市，奉命化装为华国人倪非凡，长期潜伏，等待时机。是这样的吧？” 倪非凡未承认，心虚地说道：“我未明白你的话。” 白长林说，“你这样也对，作间谍的，应该对了暗号才肯答话，我还未同你对暗号呢。我是没尾巴老虎。” 倪非凡说：“我是八爪章鱼。” 白长林笑了说：“对了，”又严厉地道，“现在，我是你的上司，你听我训话。” 倪非凡霍地立正。 白长林说：“你们的政府投降了我们美国，你的关系也归美国情报局管了。我原以为你是个反对赤色革命组织的老手，才叫这里的警察局长聘你为顾问。却不料你竟然出了岔子，让个认得你的人见了你，揭发了你是个日本人，引起一场大风潮。你再留在这里，只会激起华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没有好处。现在，我命令你离开这里！天亮前四点钟，将由一辆小汽车送你到郊外黄竹桥头，那里有一辆卡车等着你，你换乘那卡车，它送你往另一城市。你去那里以后的任务，仍然是长期潜伏。明白吗？” 倪非凡答：“明白。” 白长林拿张条子给倪非凡说：“这是你去那里以后的接头关系。” 那日本人接过了纸条，向白长林深深地鞠了个躬。 白长林叫：“你可以回去了。” 日本人又鞠了个躬，然后退出。 白长林也出了去，窗内的灯光也灭了。 接着，那日本人又出了门口，门外停着的汽车也就开走了。 肖丁当虽然没全听懂白长林的话，可他知道这是日本人要逃走了，他小心地轻手轻脚从树上溜下来。 震惊呀！着急啊！他连忙转向他刚才的来路急速地走了去······ 肖丁当走去到老唐他们那棚屋，老唐还未睡。 肖丁当走得气有点喘，加上心又急，上气不接下气，急忙地说：“唐叔！快快！快！快去告诉杜阿忠他们，去捉日本人！今早四点钟，美国人白长林，他派小汽车送日本人去黄竹桥头，转搭大卡车逃走。我刚才听到的！快去截住捉他！” 老唐再问他，他再略为讲清楚了些。 老唐也急了，叫：“快！跟我去！”他带着肖丁当，出了市区，走去郊区，摸着黑路，直走去到那天他同杜阿中等人救了孙月娥，背了孙月娥回去的那村子里。 村子里有人放哨，喝问道：“谁？” 老唐答：“穷老唐，街上卖画片儿的。” 喝问的人说：“哦，是老唐啊。” 他是识得老唐的，让了老唐进一间家屋里去。屋里有七八个人，有杜阿中，还有杨二妹。肖丁当在白天游行之时，曾见过杨二妹。见她同爆竹厂的女工们在一起，也是个领头的。因她是领头的，容易认得。这七八个人都常带枪，连杜阿中也有。 肖丁当一见，果然，杜阿中他们这些人是管国家大事的，是救国救民的，是老唐说的那赤色革命组织、解放军无疑了。 肖丁当的心，这一下就有着落了，他正是要找这些人的。 老唐叫：“杨女！”游击队里习惯地这样叫女同志，老唐前一次到过这里，他不觉地也就这样叫了杨二妹，“日本人逃跑了，快去抓！你叫这小兄弟说！” 杨二妹同众人叫肖丁当讲了听白长林同日本特务谈话的情况，众人全都急了起来。 “时间只有一小时零五分钟了，紧急行动，出发！”杨二妹看一看手表说道。 一声令下，几个人就立即出动，整装，集合，出发，那动作之快，你简直是连看也来不及。 老唐对杨二妹说：“我们也跟着去。” 杨二妹说：“也好。” 她没顾得多考虑，没顾得多讲话，就领着队员们急走着去，起初是急行，接着是小跑步，又接着就简直是大跑步了。 老唐同肖丁当急忙地跟着队伍走，也没顾得讲什么话。肖丁当人轻灵快捷，他还可以跟得上，老唐他瘦框框的，又没走惯黑路，哪里跟得上？一路上他跌过儿跤，爬起来又勉强向前走，这就把距离拉下一大截了。好得那路是一条大路，他也懂得那去向，不至于迷路，还是远远地跟着，气喘喘地向着黄竹桥方向跑去。 杨二妹一马当先，跑到离黄竹桥头不远的地方，忽见桥头上一架大卡车亮了车前灯，咕噜噜的发动了机器，向离开海湾市的方向开了去，另一辆小汽车也亮了灯，向回海湾市的方向开了去，杨二妹站住，眼见得只差两三分钟，就让这两架汽车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