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肚子里有虫子

其实，王禹安特别不喜欢眼下的局面。 治个病而已，却弄得像看猴戏，让一群外行人品头论足。 尤其陈卫红那些孰强孰弱的话。 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哪能跟评书中登台打擂似的，非要分个高低？ 于是，便有些不悦道： “陈卫红，一个病能不能治好，除了医生本身的医术，还需要合适的时机。” “什么你强我弱的话就不要说了，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我只能承诺，会全力以赴救治余华，毕竟她跟我们一家关系不错，对我父母，更是经常把婶子大伯挂在嘴边，我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能说，尽力而为。” 可陈卫红明显有点不冷静了，红着眼睛道：“什么尽力而为，王禹安，你必须治好她！” 一个六尺的汉子，嘴唇哆嗦着，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歇斯底里道： “一切都是我害的她，如果余华同志有个三长两短，我陈卫红还有什么脸再面对王家生产大队的老少爷们儿？” “你不要再说了！” “只要你能治好她，我陈卫红就当场把卫生员的职位让出来，滚回县城里去，这还不行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话一出口，王禹安的眉毛就立了起来，当即就想甩手走人。 这算什么？ 他王禹安治病救人就一定要图点什么？ 自己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卫生员的位置，才出手救人的？ 好稀罕吗？ 可老少爷们儿却不这样想，听到陈卫红的话，当场就炸锅了。 当时社会上一直流传着“八大员”的说法。 而“卫生员”就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售货员”“炊事员”“技术员”“广播员”“话务员”“放映员”“驾驶员”。 放在任何一个公社，八大员都是年轻人的梦想职业，是那种既有社会地位，又有实际收入的风光行当。 乡下，一个人想要当上卫生员，必须经过层层遴选，先是公社或者县里下发通知，然后生产队再从几千号社员里推荐，最后经过医疗组织培训，考试合格者，才有资格成为“赤脚医生”，也就是“卫生员”。 它的入选条件卡得是非常严的，要么得有高中学历，要么是医药世家子弟，要么有过基层卫生工作经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举荐的。 王禹安这么一个媳妇儿都跑了的倒霉蛋儿，要是真当上卫生员，那立刻就翻身当家做主人了！ 他自己不稀罕，可不代表别人不稀罕。 作为其亲妹子，王巧安大眼睛瞪得溜圆，一直拿小肩膀碰他。 可见他不为所动，四丫当即就憋不住了，挺身而出道： “陈卫红，这可是你说的。” “其他人说了我们只当他是放屁，可老少爷们儿都知道，你是有来路的，你要把卫生员让给我哥，那就一定能做到。” “男子汉大丈夫，唾口唾沫就是一颗钉，你可要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我陈卫红当然说话算话！” 这位城里来的小伙子跟有意甩掉包袱似的，没有丝毫留恋，干脆得甚至让人生疑。 大家伙儿见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个个直勾勾地看向王禹安。 ‘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禹安不满地瞪了自己妹子一眼，嫌弃她多管闲事。 ‘这不是害自己吗？" 前面说了，他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采药赚钱，最好是随着十三中全会的到来，弄出一条采种、炮制、销售的中药材链条出来，带着大家伙儿发财致富。 可自己要是成了卫生员，整天忙着给人看病，忙都要忙死！ ‘死丫头害我不浅！" 王禹安一阵头大，懒得再搭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闷头走进了知青院里。 老少爷们儿连忙探着脑袋，跟进来看热闹。 陈卫红更是抹了一把眼泪，兴冲冲地撵了上去。 房间内。 余华虚弱地躺在床上，才几日不见，已经脸色煞白，嘴唇干裂，憔悴得不成样子。 听到脚步声，瞅见是他，不知怎的，这位女知青竟然眼圈一红，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委屈道：“王禹安，你可算来了。” 王禹安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心道：‘难道是自己来晚了，她在埋怨自己？" “我肚子里有虫子，活不长了。” 哪知道，她一开口就神经兮兮的，说着说着，这位白净的北方女子渐渐哭成了泪人，哽咽道： “俗话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说的话，你就听一次吧。” “玉婷她绝对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女子，你可一定要等着她，千万不要伤她的心。” 她还真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想在临死之前再告诫一下这对儿年轻的小夫妻…… 只是，连日来，她水米不进，实在是没了力气，说了几句，便撑不住了，张着嘴微微喘息起来。 王禹安一脸错愕，随后竟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余华有些生气，干瘪的嘴唇抿了抿，悲伤道： “我肚子里真的有虫子，我感觉得到！” “我知道，是你让四丫来开解我的，可那些红红的虫子是我亲口喝下去的，它们已经开始在我肚子里产卵繁殖，我自己能不知？” “我谁都不怨，这都是命呀。呜呜呜……” 饿了好些天，她的脑子真的不清醒了，说着说着就开始痛哭。 老少爷们儿挤在院子里，听到里面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心里像猫抓似的，伸长脖子，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卫红怕余华同志看到自己犯恶心，倚在门框上，忍着好奇，同样急得抓心挠肝。 “余华，你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怎么知道楚玉婷不会变心？” 王禹安来到床前，仔细打量她一番，突然笑着揶揄道：“就像你一个不会内视的人，怎么知道自己肚子里有虫子的？” “我、我感觉得到！” 余华自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轻蔑，气愤道：“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 “原来是这样吗……” 王禹安喃喃自语，伸出手指按在她的皓腕上，装模作样地把了会儿脉，突然道： “你说得不错。” “楚玉婷可能真的有自己的苦衷。” “而你肚子里，也确实是有虫子。” 余华猛地瞪大眼睛，泪水瞬间泛滥，哭得稀里哗啦的，喃喃道：“我就说有虫子吧，我就说有虫子吧……” 可听到这话，门外的陈卫红不干了。这些天他可是买了许多打虫药回来，即便余华肚子里真的有虫子，也早就杀绝了。 这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大家伙儿还说他的水平比自己高，怎么可以在这里胡说八道！ 余华同志信了他的话，还不得被他吓死？ 真是个沽名钓誉的庸医！ 这小子性子本就直率，当即就闯进来，跳着脚吆喝道：“王禹安，我还当你真的有两下子，哪知道你竟说出如此违反常识的话！” “余华同志喝下去的是蚊子幼虫，又不是寄生虫，咋可能在肚子里产卵繁殖？” “而且，她吃了许多打虫药下去，即便肚子里的蛔虫怕是都死绝了，你瞎呀！” 听到这话，老少爷们儿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