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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多少行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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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康送走两个儿子,眼中有泪,抬头看天,太阳早已沉入黑暗之中,天空似蒙上了大黑布,黑布上栖息着无数萤火虫。 风带着灰尘,在田野上怒吼,乌云带着恐惧,从西北往东南移动,那飘飘忽忽的样子,似乎也在慌不择路地逃难。 他看着一块像大拳头的乌云忧伤心头,春北脾气暴躁喜欢打架,不像春南平和稳重守规矩,应该把春北留在家里的,像赌钱一样,不该孤注一掷,把所有筹码都押上的。 他和九贞走到小沟塘边,听到村西头有一个男人在嚎啕大哭,蒋康站住,侧耳一听,说:“是李小柱哭,我去看看。” 九贞说:“我也去。” 李小柱家两间草棚子,李小柱在里屋大哭,外屋黑着,里屋小桌上亮着一盏豆油灯,灯光昏暗。 蒋康先进去,发现床上躺着李老根,身上满是血,人已断气,李小柱跪在床边哭。 中午,蒋康还在小沟塘边与李老根说过话,没想到现在死了,惊问何故。 李小柱抽泣着说,李家这几年命运多舛,先是大儿子大柱当兵,战死在镇江。前年,二儿子做瓦匠,新砌的墙因地基不牢倒塌,将靠墙干活的二柱压死。母亲得知后,悲伤过度,精神恍惚,走过木桥时,失足入水淹死。 李老根听说长毛要打过来,要小柱和村上青年一起逃难。小柱担心父亲有气喘病,一个人没法生活,不肯逃难。李老根为保住李家的根,趁小柱出门看逃难人之机,用菜刀切断了自己的脖子。 蒋康安慰他说:“别哭了,死了不能复生,你听你爹的,你们年轻人是鹰,应该远走高飞,收拾一下赶快走吧,晚了怕走不了。” “我爹怎么办?”李小柱看着死去的父亲,哽咽着说。 “丧事我来办,你放心。”蒋康说。 李小柱不再说什么,谢了蒋康和九贞,赶紧收拾行李。 出门前,往床头地上一跪,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把行李往身上一背,含泪出门,跟着从里庄逃难过来的一帮人,上了前往常州的大路。 春南、春北和何大金、何二金、陈长友五人走得早,此时已走到太平山,路上逃难的人越发多了,匆匆忙忙如过江之鲫。 过了太平山,何大金和春南就往哪儿逃争论起来,春南问了几个逃难的人,觉得江北有长江天险,没有太平军,该往江北逃。 何大金不赞成,他凡事喜欢抬杠,他说:“自古宁往南一丈,不往北一尺,年年都是冈卜(江北)人到冈南(江南)来要饭,哪有冈南人去冈卜的?冈卜太穷太苦了。” 春南说:“眼下要紧的是安全。” “冈卜就安全么?万一长毛打到冈卜去呢?” “长毛要打冈卜,早就打了,还用一直打丹阳么?” 春北说:“要不我们去宜兴老家。” 春南说:“宜兴离常州不足百里,长毛骑马,半天就到了,宜兴不能去。就是能去也不去,亲戚家住十天半月还行,长了不行。” “为什么?” “老话说久住令人贱,遭难莫寻亲。下一步往哪儿去,到常州再说吧。” 逃难的人群中多数是青壮年,也有带着老人、妻子、孩子一家逃难的。路上到处是叫苦声、呼喊声、哭泣声,所见皆悲悲戚戚、凄凄惨惨。 有一人家孩子多,怕走散,大家抓着一根麻绳往前走,父亲背着一床旧棉被,抓住绳头走在前面,后边是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中间是三个女孩,最小的也就五岁左右,妻子挺着大肚子抓着绳尾殿后,一家人全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这一家走得慢,春南他们很快超了过去,这家走前头的中年男人个子不大,长着长而尖的下巴,他看别人超过去有些生气,嘟噜了一句:“抢什么?抢死去哪!”人们没有理会他的骂骂咧咧,一家人很快被慌慌张张的夜色吞没。 夜在颤动,云层惶恐地聚集在一起,苍穹下杂乱无章散落的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他们走到卜弋桥,看到路边一团黑影,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太婆和一个小男孩,围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在哭泣,陈长友说:“走得两腿酸了,歇会儿吧,去看看那两个人为什么哭。” 老太婆有七十岁上下年纪,满脸的皱纹和泪水,嘴里的牙齿稀疏,她说,老家是安徽广德,太平军来后,她跟着女儿女婿一家逃难,逃到金坛,女婿发高烧说胡话死了。找了一户有钱人家磕了几十个头,求了一副薄皮棺材,把女婿抬到乱坟岗上挖坑埋了。走到皇塘,女儿也病了,也发高烧也说胡话,走到这儿走不动了,坐了没多会儿眼一闭也死了,扔下我和五岁的孩子,我们怎么办呢?说完嚎啕大哭起来,小男孩也叫着死去的娘大哭不止。 春南看这一老一小真是可怜,心里酸酸的,伸手去包里摸银子,陈长友抓住他的手低声说:“可怜人太多了,帮不过来,我们还不知在外要多长时间,不知要花多少钱呢。” 春南推开他的手,也低声说:“我们年轻,好办一点,给点吧,众人帮一人,多少管点用。”他摸出一锭二两的银子,搁到老太婆手中,老太婆忙趴下磕头,感激地说:“谢谢好人!谢谢好人!” 春南他们年轻走得快,到常州西门时也才下半夜。城门紧闭,逃难的人们,黑压压的一片,都坐在或躺在空地上,等待天亮开城门进城,不时有附近客栈的伙计来人群里拉生意。 春南问:“一间屋多少银子?”他想要一间屋,五个人挤一挤,在屋里要暖和些。 “五钱。” “天都快亮了,抢钱哪!” “一人一钱不多,屋里比外面暖和舒服。” “一钱我们就去,城里一间一天,也才一百五十文,也就半钱。” “一钱?做梦去吧,留着银子给长毛抢吧。” 春南指着不远处一座桥说:“我们到桥洞里待会儿,那儿没风。” 五人来到桥洞里,地上还铺了些稻草,大概是乞丐的家,陈长友高兴地说:“不错,比客栈差不了多少,犯困了,就在这儿眯一觉。” 春南说:“你们睡觉,我不困,看着东西。” 春北说:“嘴里渴得冒烟了,我去河边喝点水。” 何大金说:“我也渴得像蛇,我也去。” 春北喝水回来,往桥洞壁上一靠,说:“长友,下辈子投胎,想投什么?” “投猪投狗,也不投人,不是灾荒挨饿,就是打仗逃难,日子过得猪狗不如。” “二金,你呢?” “我啊,投猪,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愁。” 春南笑说:“投猪不好,活个半年一载,就挨一刀,杀了做菜。” “二金,你就投胎当乌龟,活得长。”陈长友说。 二金反唇相讥:“你才当乌龟呢,有老婆还往外跑,小心当乌龟,” “去你的,尽放屁!”陈长友给了他狠狠一拳。 “好了,别开玩笑了。”春南说,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陈长友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有一股闷气,像一团乌云笼罩着他,二金哪壶不开提哪壶,戳痛了他的心。 河的两岸停了一些渔船和货船,有两只船舱里点着灯,照着河里的波纹和岸上的垂柳、枫杨,远处有敲更叫喊的声音,近处有鞋底踩地咯吱咯吱的声响。 春南看着走向河边的几个小伙子,想起《枫桥夜泊》的诗句,又想起父亲母亲和春桃,他们这时该睡了吧?还有未婚妻丁小娥,这只小蛾子,也垂下翅膀做梦了吧,不知梦到我没有? 家里原准备三月份结婚办酒席的,可是小娥的父亲不愿意,他听算命先生说闰三月结婚不吉利,有“人散”之意,还是六月初六结婚好,六六大顺。 前天小娥父亲过五十大寿,春南去送寿礼,屋里人多,小娥叫他到船上说话。小娥家住湟庄,当地河网密布,每家有一条船,上街进城都摇船。她家小船停在墙外河边大柳树下,岸埂上有杂乱的青草和鸡屎狗粪。 大柳树枝繁叶茂,巨伞一般,船在树下,岸上人都看不见。小船不大,一大两小三个舱,没装蓬,二人坐在中舱面对面说话。 春南觉得小娥很漂亮,大辫子又黑又长,大眼睛又黑又亮,一嘴温柔洁白的小牙齿,脸蛋白里透红,胸也丰满。他手有些痒痒,想靠近,想伸手摸一下,又不好意思。他便站起身,脚踏船帮左右晃荡船,船猛烈摇摆,吓得小娥起身抱住了春南的腰,脸贴在他胸前。春南停止晃船,看着紧抱住他腰的小娥开怀大笑,心怦怦乱跳的小娥捶他一拳,红着脸说:“坏东西!” 那天,走出村口好远,他回头看,小娥还站在树下,像地上新长出的一棵柳树。 春南挥挥手,他很开心,觉得路边参差不齐的树木和五颜六色的野花,都是小娥派来送行的,他忍不住边走边唱: 阳光温暖了田岗, 我爱上一位姑娘; 姑娘啊姑娘, 我爱你身上的花香; 此时想起,春南很是惆怅,心想,这次逃难,也不知逃到哪里,也不知何时能回家,也不知能否再见到小娥姑娘,他有些悲伤,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这天晚上,何家庄几十户人家彻夜难眠,男人多数愁肠百结闷声不响,女人们或是低声咒骂,或是唠唠叨叨,或是哭泣。人们心里都不踏实,家有孩子逃难的,牵挂着孩子;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啊。没人逃难的,害怕长毛打来。官府说长毛杀人放火,奸阴掳掠,如果是真的,那怎么办呢? 蒋康还多想一件事,那就是李老根的丧事,太平军可能明天就到皇塘了,丧事不能按老风俗来了,不能在家放三天了,只能从简办理,入土为安了。 他在心里说,老根兄,世道不好,生灵涂炭,对不住了,请你谅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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